《决战仙客岛》

短语录 94 0

  决战仙客岛

   ——题记:应邀而作

  天空很高。海很远。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蓝。

  在仙客岛临海的悬崖上,他与她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片海水,浪花在他们的脚下欢乐地扬起,又温柔地粉碎,化作一阵阵雪白的轻烟。

  他们这样站着,已经很久了。各自手中的长剑,还是一动不动。

  两人都是一袭白衣。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扬起他们的衣裙,飘然欲飞。

  他凝望着她,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真有点舍不得杀你呀,他说。

  我也是。不过,等我的剑刺在你身上的时候,一定会很温柔的,她说。也请你最好用那招“眉间一点红”,让我死得好看一些。

  好。——你死了,我会想你的,深深地想念你。

  我也是。

  他们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长剑向对方递了过去。他们都知道,当他们身影相叠的时候,必定会有一个中剑身亡,堕入深不可测的大海。

  没有选择,也无可退避。

  因为,他们是江湖上无人可及的绝世高手。高手过招,从来只是一瞬之间。因为,他们分别是风过也和隐性基因。

  在隐居仙客岛之前,风过也不叫风过也,隐性基因也不叫隐性基因。很早以前,他们相识在一个名叫三里屯的酒楼,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刚刚出道。一杯酒喝下来,他们便成了莫逆之交。起初,风过也并不知道隐性基因是个姑娘。因为她喜欢穿着男装,扮了男声说话,并经常作豪爽状说一些粗话,比如,切,靠,TNND,等等。所以他以为她是个须眉男儿,直到某一日他们在水面试轻功,她不小心脚上一滑——等她再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她发现风过也正像一个白痴一样盯着她湿漉漉的身子。风过也一边看,一边喃喃地说:原来是个女的,原来是个女的。一副尴尬神色。因为在此之前,他跟她说过许多男人间的话题。

  但不管怎样,江湖上便多了一对号称“绝世双骄”的一男一女。其实这个名号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本是叫做“绝代双杀”的,因为他们的武功实在太高了,高得让人不可想象,出道以来,从来都只有别人倒在他们的剑下。另外的原因是风过也出剑有个习惯,就是总爱挥向男人的下面,一剑下去,对方只感到凉飕飕的一下,连鸟带蛋就忽然不见了。如果对方碰巧还没成亲,那就没法子,从此绝了代。他们的名号,便是由此得来。但隐性基因很不喜欢这个称号,嫌这个名号不含蓄,太过霸气,而且,念来念去好像是“绝代双傻”,不好听。待她得知绝代两字的真正含义之后,更加怒不可遏,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蒙上这样的不雅的称号?再说这都是风过也干的事,与她有甚相干?——只要听到有人叫绝代双杀这个名,她必定赶上前去,一剑就将那人的嘴唇割下来。后来被割去嘴唇的人太多了,他们相聚成众,成立了一个名为“短嘴帮”的新帮派,想联合起来报仇,但试了无数次,每次都以短出一截舌头而告终,没办法,他们只好专门找那些嘴唇长的人打一顿出出气。

  隐性基因出身大家闺秀,读过很多书,虽然身在江湖,却喜欢把自己看成一个女诗人。她曾经想给自己取个很雅致的称号,比如“白衣侠女、“妙手观音”、“剑花仙子”等等,但都跟别人有点雷同。虽然隐性基因有绝世武功,轻而易举将那些同名的人杀了,但总不可能硬生生地抢了人家名号吧。后来,风过也说,通融一下,不如叫绝世双骄好了。隐性基因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很威风,也不算太庸俗,就同意了。

  他们结伴而行,双飞双栖,从塞北到江南,从大漠到京城,两人游历四海,行侠仗义,闯下了赫赫大名。以至于在江湖上,只要有人提到绝代双骄四个字,无不心惊胆战。他们都说,与其让这四个字折磨一辈子,还不如自己了断痛快。因为他们俩都是绝代高手,杀个人像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杀来杀去,便无趣得很。再说,如果像普通江湖人一样杀人,与绝代高手的身份很不相符。于是他们俩就互相比拼杀人的技巧,看谁杀得有创意。作为武林中的盖世英杰,他们自然智慧过人,就想出了很多新鲜古怪的杀法。比如有一次,隐性基因逮住一个江洋大盗,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江洋大盗骨头很硬,仰着头说,爱杀便杀,罗嗦什么,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隐性基因对他颇为不屑,因为他的硬话拾人牙慧,不算本事。她冷冷地说,再问你一声,现在还给你选择的机会,再下去就由不得你了。大盗仍然很硬,倔着脖子不理她。隐性基因大怒,就说:好,不愧是条好汉,佩服。你想做个英雄,死得悲壮,没那么容易。——说着随手往天上一指(六脉神功),一只飞鸟顿时落了下来。隐性基因从鸟尾巴上拔下几片羽毛,接着凌空一掌将那人衣服拍得粉碎,光溜溜地露出一身肉。那大盗正惊疑间,只见鸟毛贴着他的皮肤慢慢地摩擦起来。隐性基因咯咯地笑着说:我这用的是“醉仙欲死功”,是用羽毛在你全身最敏感的穴道刺激,再配合我的销魂蚀骨散,让你极乐而死,很好玩的。

  结果可想而知,裸着身体的大盗在羽毛的摩擦下哈哈大笑,撑不住在地上乱滚。最后砰地一声,终于把肚皮笑破,气绝身亡。

  风过也看到隐性基因杀人杀得这么高超,很不服气,也想出了很多种方法。例如他的一件经典之作是这样的:他钻研医学,苦思冥想,终于研制出一种药物,他把这种药命名为“阿甜”,因为这药的味道甜得要死,让人尝了一口之后,便忍不住还想吃,如果不继续吃的话,就会老是流口水,并且绵绵不绝,流之不尽。但如果一直吃下去,最后便是甜死或者胀死。

  这样的杀法,实在让人接受不了。江湖好汉哪个不是刀尖上过日子,练就一身铜肝铁胆?如果将他一刀砍死,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算是死得其所。即使死了,别人提起来,也会翘大拇指,赞一声好汉。但在绝代双骄的手里,这样去死,实在很没面子。想到后代的人说起自己的祖辈时,说我爹爹或爷爷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英雄,是笑死,或者甜死的,不是窝囊透顶吗?——所以江湖上的人,如果犯在绝代双骄两人的手里,只要还有动手的机会,必定发挥自己最厉害的一招,迅速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甚至远远地看到两人踪影,也就不逃了,立即拿出刀子一刀捅进自己胸口。临死时还很欣慰地说,还好,来得及。

  如此下来,风过也和隐性基因便没人可杀,徒担了侠客之名。过了好久,他们悲伤地想,是到了归隐江湖的时候了。

  风过也飞身而起的一瞬间,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我和隐性基因相处这么久,到底属于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在我的心中已经想了很久了。自从与隐性基因结识以来,我们闯荡,形影不离,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对神仙侠侣,其实我们总在不停地吵架。我没把她看成情侣,她也更不会当我是情郎。我们也不是兄妹,更不是师徒。朋友勉强上算吧,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么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当然,在刚知道她是个女儿身的时候,也曾对她有过想法的,但和她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她至少有有两个缺点很让我心烦,一是太爱换衣服,二是嘴巴太谗。行走江湖的时候,我们必须要乘马车,满车厢里全是她的衣服。到了打尖的时候,她总要挑高级酒楼吃饭,吃好点倒也罢了,还要点上十个人都吃不完的一大桌菜。如果不巧住在荒山野岭,那我就要倒霉了,隐性基因总要我去猎野味。本来,猎个把兔子什么的对我风过也这样的绝代高手来说,根本不算回事,但麻烦就在于,隐性基因除了是个侠女之外,还是个女诗人。她总有出之不尽的花样要我去为她完成。比如她吟上一句“身无彩翼双飞凤”,这就暗示我,去打上两只野鸡,把毛拔了,用棍子串在一起做烧烤,烤到油滋滋的时候,这道菜就算做成了。我当年跟师傅学艺,虽然曾读过几句书,也算粗通文墨,这样的诗句还能够领会得到,但假如她来上一句什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之类的,我就只有傻眼的份了。隐性基因看我这么不解风情,总是非常生气,就“呆瓜、蠢虫、笨鸟、死鬼”地找出一大串恶毒的字眼骂我,好在我自小得师傅真传,沉得住气,又听说与女人怄气是天下最愚蠢的事,所以我也不跟她吵。但这样也不行,隐性基因见我不回敬她,就使出另外一套,那就是哭,边哭边说你欺负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云云。师傅没教过我怎教我怎么应付女人这一手,她一哭,我就慌得不知所措。后来我总算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女人在骂你的时候,一定要和她对着骂,千万不要故装大方一味忍让。骂完了,大家喜笑颜开,和好如初。

  遇到隐性基因以前,我觉得江湖真好。那时候我孤身一人,骏马飞奔,江南的杏花春雨,塞北的长烟落日,都是我马蹄下的一幅幅画卷。长剑在手,江湖的凶涛险浪,盗贼的长矛短刀阴谋诡计,只是我一笑之间的轻烟。那时我爱喝便喝,爱杀便杀,何等逍遥自在!

  但自从遇到隐性基因之后,这一切全变味了,马背变成了马车,高歌长啸变成了唠叨争吵。想起来我真蠢,在三里屯我喝得醉熏熏的,看她喝酒的姿势很豪爽,居然稀里糊涂和她交上了朋友。后来发现她是个女的之后,更加对她有好感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女人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如果我能在适当的时候及时与她分手,那该多好!

  真后悔。

  绝代高手的归隐,自然不会随便找个山林住下,要归隐就归的彻底一点,他们同时想到了海外。

  这时候,隐性基因又发挥了一下女诗人的想象。在她的心目中,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海岛,岛上种满了桃树。春天来的时候,桃花人面,相映生辉,她就在树木中间练剑。碧海长天之下,但见美人如玉,剑气若虹,落花似雨,白衣胜雪,那是何等动人的景象!

  两人的归隐决心既然已下,作为有身份的超级侠客,自然不好反悔。他们找上一艘船,在海面上漂浮了无数天,终于发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岸之后,他们立刻把船毁了,以示归隐决心。

  在命名这个岛屿的时候,风过也和隐性基因又发生了争执。隐性基因说,这个岛应该叫桃花岛,因为我要种满桃花的,风过也认为这个名过于脂粉气,执意要叫侠客岛。争了好久,最后才一致同意叫仙客岛。其实隐性基因本来也不太喜欢这个名的,风过也跟她说,仙客岛,多好啊,这就是说,我们俩已是不问红尘的天外仙人了,很美是不是?隐性基因想了想,觉得比较接近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也就高兴地接受了。

  现在,要说一下他们两个奇怪的名字的由来。前面说过,这两个名其实是他们来到仙客岛才有的。取这两个名的,不是大侠客风过也,也不是女诗人隐性基因,而是一群蚊子。

  事情是这样的:风过也和隐性基因刚来时,抱着归隐的浪漫想法,住了下来,当然,是一人一间房。那时候还在封建社会,人们比较保守,不会乱来的。他们俩虽然是侠客,也不好例外,更何况风过也一直以自己是个君子而自豪,隐性基因也更看重自己的名誉。当然,在仙客岛,除了他们两人,其他的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你是不是君子或者名誉如何本来毫无意义,但在他们两人的心目中,这很重要,身为大侠客,是绝对要守原则的,大家因此相安无事。

  刚开始他们很兴奋,不是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就是夜晚坐在岛上看星星。这样的浪漫日子过了一阵之后,便开始有些厌倦了。在江湖上,他们威风凛凛,杀人如草芥,现在没人可杀了,他们当然很不习惯,长久下来就有些郁闷。后来他们发现岛上的蚊子很多,到了夜晚,成群地飞过来,朝他们乱叮。风过也和隐性基因很气愤,想自己好歹曾经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武功高手,现在居然让蚊子叮,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在他们的剑还带在身上,武功也没有荒废,这下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风过也:江湖是无所不在的。

  隐性基因:你总算说了一句比较深刻的话。是的,这岛上的一切,都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侠客生涯,一样可以重新开始。

  他们是这样杀蚊子的:当一群蚊子飞过来的时候,风过也指着其中一只,问隐性基因:这个男的是谁?

  隐性基因说:它便遗臭大江南北的“夺命尖刀”文一飞。杀了它,为民除害。

  风过也闻言,义愤填膺,一剑下去,只听得“咝”的一声风响,那蚊子的小鸡鸡已被切了下来。——这样过了数月之后,岛上的蚊子虽然一个不少,但所有公蚊子都已成了太监蚊,不会叮人了。从此以后,蚊子们闻风丧胆,在它们中间,开始流传这样一首歌谣:嗡嗡嗡,啥东东?耶耶耶,风过也;哎哎哎,好凉快,呀呀呀,鸡鸡没有啦。

  风过也的大名,就是这样得来的。

  至于隐性基因呢,她干得更绝。她把自己带来的胭脂膏粉一样挑出一点,和在一起,东揉西抹地居然配成了一副厉害无比的春药。她把这副药隐藏在蚊子出没的地方,然后笑盈盈的在一边观察效果。这副春药不负厚望,果然发挥了奇效,蚊子们闻到香味,一窝蜂地扑了上来,当然,来的都是母蚊子。闻了味道之后,母蚊子们个个春情大发,赶紧飞回去找公蚊子。可惜的是,这时候所有的公蚊子都已成了力不从心的太监蚊。三番几次下来,母蚊子们受尽折磨,脾气变得暴躁无比,一气之下,身体就发生了基因突变,胖乎乎地长得像个鸡蛋。风过也曾炒了几个来吃,味道很爽。

  所以她被蚊子们赠送了一个大名,隐性基因。

  当他们得知自己拥有了这样两个名字之后,不由哈哈大笑,说,很有趣呀,以后咱就叫这个名好了。

  隐性基因飞起的一瞬间,她也在想着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爱风过也吗?

  在我出道之前,我的师傅特意叮嘱我,你已经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恐怕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江湖险恶,高手寂寞,如果你嫁人的话,一定要找一个武功配得上你的人。否则,你将虚度终生。能不能闯出个万儿来,这并不要紧,而且以你的武功,这本来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对于女人来说,找到最珍贵的爱情,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师傅的话,为此,在江湖上,我仗剑行侠,手刃恶徒,杀了无数坏人,人们把我看成疾恶如仇的侠女,其实我是在寻找爱情。说真的,我并不喜欢杀人,每杀完一个人,我都会花上一两个时辰来洗手,我的一双素手是等着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来牵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手才是最温柔而敏感的情感触角,我不想让我的手在爱人来到之前,已染上了血腥气。

  我首先是一个女人,其次才是一个侠客。

  对于心目中的那个人,我想象过无数次他的模样以及和他相识的情景。在我的想象中,他身材欣长,飘逸俊朗,剑眉星目,刚胆柔肠,文武双全,气度非凡。除了武功无人可及之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星相农医、奇门八卦等等都无所不知无所不精。他是那么风骨不凡,又是那么温文尔雅。

  我和他应该相识在江南的三月,那时遍野开满了桃花,我在林中舞剑,一大帮人悄无声息地逼了上来,他们都是我的仇家。我自然也不在乎,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只是冷笑。正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他出现了,只见他白衣漂飘,在刀林枪丛中飞来飘去,挥洒自如,他仇家打得落花流水。他出现的一刹那,我便知道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让我失望的是,我所见过的男人都那么让人憎厌,他们懦弱、无能、委琐,在我的剑下,只有跪地讨饶的丑相。杀了无数人之后,我的心也凉了。于是我不再以女儿身出现,我身穿金袍,招摇过市,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是个男人。在心底,我给自己许下一个愿,只要谁能识破我的女儿身,我这辈子便跟定他了。我想,他既然能识破我,那么他不是武功盖世,也必定是冥冥中上天注定的姻缘了。

  那天我心情很烦,就到那个名叫三里屯的酒馆喝酒。偌大的一个江湖,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镜子而已,人间世相,千姿百态,眼里淡了,心底也就静了。没地方可去,我只好天天去泡酒馆。江湖风云,世事沧桑,只在杯酒之中,醒醉之间。我忍不住有些淡淡的忧伤。

  那天天气很好,我与风过也在酒楼里相识了。原本我也没怎么注意他,不帅。后来见他喝酒,老有苍蝇在他身边飞来舞去,他很不耐烦,拔出剑来往空中一挥,然后还剑入鞘,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喝得像个村夫,很不好看。他这出剑一挥之中,别人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我看得清清楚楚,电光火石之间,他至少变换了八十八个招式,有五个苍蝇被刺瞎了眼睛,八只被斩掉了腿脚,还有十二只被削掉了翅膀。我看得心里一惊,心里浮起一种久违的兴奋,或是期望。我走上前去,和他一起喝酒,几杯之后,我们成了朋友。

  以后,我们就混在了一起,喝酒、练剑、骑马、杀人。

  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人,说了很多他的梦想,其它的我大多想不起了,只记得他说过希望在今生今世,要追到一千个女孩子,才算心满意足。没想到他是这么花心的人。我听了暗自发笑:得了吧,就你这傻样,还一千个呢。从此我才知道原来男人都是些自以为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和他相处一段时间,我觉得他除了剑法好一点,其他方面简直一无是处,就想离开他了。但万万没想到,那次我们飞过湖面,只是脚下一滑——从此我的一生便已成定局。

  没办法,我只好努力尝试着去爱他。他笑他唱他疯他狂,我便跟着他一起疯一起狂,一起想出各种古怪的法子杀人。只要他喜欢做的事情,我都假装喜欢,一切只希望我们之间能比较接近一点,创造点感情基础。我放下千金之躯的架子,尽和他干那些庸俗无聊的事,这一番苦心全是为了他。唉,女孩儿家一片温柔细致之心,他哪里能懂得呢?

  想改变一个男人,实在太难了。

  风过也有数不尽的恶习,我想尽办法希望他会改掉。比如他出剑老爱往人家下流的地方招呼,这哪里是一个大侠身份干的事?我劝过他很多次,他也曾答应我不再这样干,但到了出招的时候,就全然忘记了。再比如他不爱干净,衣服多日不换,脱下鞋来,一双脚臭得要死。我真受不了他。不过这倒也罢了,大不了我多买些新的逼他换上。最要命的是他的那些低级趣味的癖好,比如,画春宫。有时他扮潇洒,不用剑用扇子,和对手过招,他得意洋洋,把扇子一开——尽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画儿。有一次他还央求我给他做模特,我想也没想,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唉,男人,怎么是这样子的啊。

  风过也和隐性基因来到仙客岛时,岛上是一片荒凉,除了岸边的一些椰子树,就是一大片阴森潮湿的雨林。隐性基因站在岸边想:看来这座岛一点也没有诗意,不过不要紧,过不了很久,这里就会开满桃花了。

  她与风过也分工,关于吃喝住行的问题,全由他解决,她则一心一意栽树。风过也认为这很不公平,说怎么要我一个人解决物质问题,你却一天到晚享受精神生活呢?隐性基因说,谁让你是个男人呢?分配你点小事就闹意见,没出息,哪里像个大侠?

  风过也看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只怕又要听上一天唠叨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赶紧同意了这样的分工。

  首先要解决的是住宿问题。照风过也的想法,干脆找个山洞,将行头一放,简单快捷完事大吉。但隐性基因不同意,说住房是一辈子的事,不能潦草。她要求在靠海的地方,盖个小别墅,取名叫桃花坞或者碧海湾,再贴上一副对联,一边是“桃花影落飞神剑”,另一边是“碧海青天夜夜心”。

  风过也嫌麻烦,隐性基因耐心地启导他说:虽然我们隐居了,但难保仇家不找上前来,如果我们疏于防范,岂不很危险?我们盖这个别墅,外面按照奇门遁甲之术栽上桃树,里面则布满机关,不是高枕无忧了?不用紧张,大家也过得潇洒轻松是不是?

  一般说来,风过也是争不过她的,只有同意。在隐性基因种树的时候,他便天天跑到雨林中去砍树。

  隐性基因拿出带来的桃核,精心地种在地下。

  把核埋下之后干什么呢?等。每天早上她一起床,必定首先去查看情况,看是不是发芽了,是不是长苗了,是不是有特别的变化了呢?没有。

  风过也已把木头砍回来堆成一座小山了,隐性基因的桃树还不见影子。她就有些不耐烦。她猜想也许是施肥不够的原因,想起以前在江湖的时候,听说用人肉施肥是很好的办法,仙客岛上没人可杀,想来用鱼肉代替应该也行。她决定出去采肥。

  只有海里才有鱼肉,又没有了船,那么怎么出去呢?幸亏岛上有无数的蝙蝠,每到傍晚,密密麻麻地飞来飞去,很是壮观。隐性基因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奇妙的法子。她捉来好几百个蝙蝠,将它们的腿用丝线绑起来,一个个连在一起。隐性基因做好后,将手一放,蝙蝠们飞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风筝。隐性基因飞身一跃,站在大风筝上面,煞是结实平稳。

  隐性基因用线栓着这只大风筝,天天到海面去捕鱼。回来她她鱼儿晒干,卖在放了桃核的地方。过不了多久,果然发出了芽。

  几个月过去了,风过也的房子基本上已盖好,隐性基因的桃树,也长成了苗。他们的仙客岛归隐生活,正式开始了。

  风过也的房子盖得很漂亮,外面玲珑精致,里面光洁明亮。但要保持房子干净整洁,是件大麻烦事。还有就是,风过也特别讨厌洗碗,隐性基因又自重身份,还要保养自己的一双玉手,决然不肯动手干这些家务琐事。生活了一阵之后,他们就不爱在家里自己做饭了,天天到外面吃海鲜,喝纯椰子汁。好在不要钱。

  远离江湖的日子,平静而又安详。在吹海风、数星星的日子过去之后,他们便没事可干,只好天天练剑。练来练去,他们的剑法已经出神入化,以至于可以御剑飞行,取人首级于千万里之外了。剑法到了这个境界,再练下去,就没啥意思了。有时他们双双坐在海崖上,“嗖”的一声,把剑飞出去,然后耐心地等着。过了一阵子,风过也问:你杀了几个人?

  隐性基因:五个。你呢?

  我八个了。

  等剑飞回来,他们看看自己剑上的血迹,互相望望,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无比空虚。看不见挣扎呼叫,看不见对手临死的表情,这样的杀法,有什么乐趣呢?再说,两人都已经归隐了,还到处杀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干点别的事吧。

  岛上的蚊子因为生育不了后代,基本上消亡殆尽,侥幸逃脱的几个,见大事不好,赶紧收拾家当,飞离海岛。它们一边飞,一边说:他们两人这样狠毒,就是要我们蚊子断子绝孙,这样下去,早晚要死得干干净净,为繁衍家族着想,还是飞走为好。

  没有蚊子杀,他们就找其他的。对于地上跑的东西他们不感兴趣,因为逮些什么野猪野羊的太容易不过,干起来自然索然寡味。

  风过也找的是海鸥,这次他学聪明了,决定不将它们整死整残,以免重蹈覆辙。他不砍海鸥的脑袋,也不削他们的鸡鸡,而是专门剃他们的毛。每天一大早,风过也飞上海鸥聚集的悬崖,手舞长剑,运起“移形换影”之功,在鸟群中腾挪闪跃,等他落地之时,便有几只海鸥变了发型——有的被剃掉两边的羽毛,露出粉红粉红的皮肉,只留得背上的一溜,后来这种海鸥飞到另一个大陆,被莫希干人看到了,觉得很酷,纷纷效仿,这种发型便被称为“莫希干头”。有的鸟儿被风过也按六边形剃成一黑一块白一块,模样甚是奇怪。这种鸟后来也飞到另一个大陆,被一个皮匠瞧见了,突发灵感,按这个样子制成了一种皮球,多年以后风行全世界。——闲话不表。总而言之,在风过也的利剑之下,这些海鸥无一不面目全非。

  刚开始,风过也干得非常开心,每次给海鸥剃完毛回来,总是心满意足,很有成就感。但是渐渐的就不行了,因为但仙客岛的海鸥就是那么固定一群,每剃一回,鸟们身上的毛便少一圈,剃来剃去,有些鸟们都给剃成了秃子,再也飞不起来。到后来海鸥们被风过也折腾得不成样子,不堪凌辱,纷纷触崖堕海,自杀身亡。

  等第二天风过也来到那片悬崖时,只见尸横遍地,惨不忍睹。风过也提着长剑,呆呆地看着满地光溜溜的海鸥肉,双眼无神,喃喃自语,在风中孤独地站立了好久。他把这些尸体收拾起来,挖了无数的小坑,将之一一埋葬起来,并树上一个个碑,上面写着:草上飞之墓震天雷之墓断魂掌之墓金刀霸王之墓……等等。风过也望着一个个小土包,只感到天地悠悠,人生寂寞,不由悲从中来,伤心欲绝。

   隐性基因只关心她的桃树什么时候长大。还是乐此不倦地乘着她那只蝙蝠风筝,天天到海里捕鱼。她捕鱼的法子也特别高明:先用剑刺上一条小鱼,往鱼嘴里喂上她从天竺一个高僧那里缴来的一种叫做“香死不陪命”的膏药,然后用一条很长很韧的线绑了,把它放回海里。因为这种膏药太香了,连十来里远的地方,都闻得到。当年那个天竺高僧,其实他是个花花和尚,就是用这膏药迷晕了无数武林高手。至于一只鱼,自然没什么定力,一闻到小鱼身上的香味,马上胃口大开,一口将那小鱼吞了下去。接着这只鱼也变成了一只香鱼,被一只更大的鱼又吞了,接着更大的鱼又被更更大的鱼吞了,这样一吞再吞,隐性基因手里的线上,便由一条小小鱼变成了一条大大鱼,等她看到鱼的个头比较满意了,才拖着这条大鱼,驱着蝙蝠风筝,飞回岛上去。这事她一直干得很顺手,唯一的一次失败是她没留神钓上了一条大鲸鱼,拖不上岸,只好作罢。

  因为捕鱼很顺利,仙客岛上的鱼干,多得不计其数,简直没地方摆放。有些来不及晒干的,放在地上都腐烂了,搞得整个仙客岛奇臭无比。隐性基因没法子,只好不再去捕。

  而桃树,长得实在太慢。隐性基因看着自己亲手种的小苗,想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开出桃花,心里痛苦万分。

  风过也想着这一剑下去,就要有人必死无疑,不由有些伤感,虽然,他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和隐性基因归隐仙客岛,其实我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但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不堪一击的江湖,那么让人寂寞。与其寂寞,不如彻底一点,那就归隐吧。隐性基因虽然让人心烦,但好歹能与我练练剑,不和她我还能和谁?

  我原本希望,归隐海岛之后,万事不问,只在喝酒练剑中度过一生,如果隐性基因愿意,那就成亲好了。当然,她不愿意,也无所谓。但我没想到日子这么难过。

  隐性基因却是越来越无聊。她的桃树老长不出来,心里很不耐烦,总拿我发脾气。如果我不在,她就提着把剑到处刻字,她最爱刻的地方,是在海龟的背上。每找到一个海龟,就在其壳上隆重地写上三个大字:“风过也!”。海龟毕竟不多,难以让她尽兴,不过海龟蛋却是相对多一些,于是她又在龟蛋上刻字,如果将那些刻了字的蛋摆成一排,就是这样的句子:风过也,大坏蛋,不要脸,臭流氓。或者是这样:风过也,大乌龟,龟生蛋,大坏蛋,蛋生龟,老乌龟,又生蛋,老坏蛋,龟生龟,蛋生蛋,又生龟,又生蛋……真是无聊透顶。

  终于,有一天她跑到我面前,泪流满面,说:风过也,杀了我好不好?

  那就杀吧。

  隐性基因想着这一剑下去,就要有人必死无疑,不由有些伤感,虽然,她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其实和风过也一起归隐仙客岛,我是一万个不情愿。想到他那些死性不改的恶习,我是巴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但如果像往日一样拖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我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来到仙客岛,我希望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之后,让他收心养性,变得让我满意一些。然后,试着去爱他,也让他爱上我。想想,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上,我不爱他,还能爱谁呢?

  有一段时间,风过也是比较让我满意的,那就是他盖屋子的那时候,当时他顾不上别的,一心一意建我们的房子,很勤劳,也很用心,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我觉得他好象也长得不难看,而且,愿意这么任劳任怨为女人做事的人,一定是值得托付终生的,想着想着我都有些感动了。正在我准备爱上他的时候,房子建好了。然后,我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第一,他把自己的房间盖得很大,我的太小。我想过逼他换,他笑嘻嘻地说随便你,我疑惑地一看,只见房间完全是按他的癖好建成的,柱子东一根西一根,方便他梦里发神经的习惯。再看我的房间,连个洗澡间都没有。第二,他在房子里面布满了机关,虽然这是我的本意,但那些机关只有他才懂,有时一不小心碰着什么东西,便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件暗器,幸亏我武功高超,才没有着了他的道儿。这样搞得我整日提心吊胆,夜里老做恶梦。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想害死我,至于目的,很有可能是杀了我之后,他可以放心地获得武林第一的名号。

  后来,我看风过也是越来越无聊。他阉了蚊子,气死海鸥,后来又拿蜻蜓出气。只因为有一次在谈论轻功的时候,我偶然说了句:恐怕这世界上只有蜻蜓才是轻功最高的,他听了非常兴奋,说总算又找到对手了。于是他每天跑出去追逐蜻蜓,只要他盯上一只,便死追不放,蜻蜓飞得多快,他就飞得多快,蜻蜓落在哪里,他也落在哪里。当然刚开始比较差点,他的轻功还比不上,很生气,就捉住一只,把尾巴扯掉一段,插上一根小棍,好让它飞得慢一点。后来他练来练去,居然飞得比蜻蜓还快,并且可以和蜻蜓一样,可以一动不动的在空中停留。后来蜻蜓们被他追得烦不胜烦,终于爆发了集体抗议,它们在空中摆出四个大字:饶了我吧。

  连蜻蜓都服了他,还有什么话说。他只有更加寂寞,整天苦着脸,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他盯着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对手就只有你了,我们决战吧。

  决战就决战。

  在最后的一刹那,风过也和隐性基因同时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悲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死在对方的剑下?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仔细地想这个答案了。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将浪花高高地扬起,又轻轻地扑下。大海,湮没了一切故事,一切结局。没有人知道,风过也和隐性基因之间,死的是谁,活的,又是谁。

  数年以后,桃花开满了仙客岛,欢乐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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