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边缘游戏(转贴)(转载)

短语录 181 0

  第一章

    "当,当,当"……,远处学校里那口据说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破电钟又响了起来,沧桑而绵长的钟声在这西南城角宁静的夜空里久久回荡。

    钟声似乎总是能招魂的吧,我化作byte游离于网络世界的七魂八魄也终于被扯回到了这副血肉皮囊之中,并且它们集合之后的第一个清晰理念就是:怎么?这么 快就又0:00了?看了一下机子右下角的表,还好,不到0:00,才23:60,然后 我心里深情地默念了一遍在网上见到老伙计之后的那句最亲切最友好的发语词:MMD!

    古代有个故事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概括了神仙历法与凡人历法的换算关系。而现在我又总是怀疑:网上的手表,难道是拿咱的分针当秒针在走?要不为啥每个晚上都感觉才上网一会儿就到0:00了?唉,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而对我,应该说"网上一刻值千金"才对呢。

    0:00,也就是23:60,是一个悲哀的数字。这个时间是我从网络仙境被迫向现实梦境战略转移的临界点---是的,被迫。因为编辑部里信奉"事不过一"原则的主任同志(即我常挂在嘴边的敬爱的"事不过一主任")已经给了我关于迟到和上班打磕睡问题的一次口头警告一张黄牌警告和一张红牌警告。我也在这屡次教诲中丧失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从而开始以真勇士的身份,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于是我在机子里设置了一个屏幕保护标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网上,向网中央宣誓:0:00准时上船(床)下网!"

    比尔该死的"瘟酒吧(Win98)"很礼貌地、小心翼翼地问我:"您真的要关闭计算机?"我用颤抖的手痛苦地点击了一下"确定",然后似乎不忍心看关机过程似的,开始从事脱衣服等睡觉准备工作---对于我这样如此珍惜上网时间的人,不愿浪费现实时间从而大力采用统筹学安排就是颇为必要的了。而我的统筹安排是如此地精确---把裤子扔到床对面的沙发上,顺手关闭了Power,朝后一倒,就准确地落在了枕头上,而在躺下的过程中,右手飞快地拉了灯绳,左手则顺势把原本卷成一团的被子展开并且充分地盖在了身上----这个程序已经被演练了N回,而当这个N足够大的时候,我就达到了类似于庖丁或者卖油翁那样的境界。

    只可惜人类控制自身的力量和改造自然的力量一样是非常有限的,我可以绝对高效地完成躺在床上的动作,却不能做到真的睡去----静静地躺在那里,帖子主页ICQ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在脑子里象电子一样高速游移着,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哎,都说网络是新毒品,我看来就是上瘾了,成天除了上班,就是陪这台破PC了。人家说上网时间长了容易染上"网络综合症",会感觉烦躁,孤独,恐惧什么的,说的怪吓人的。我现在似乎也有点吧,反正有时候在网上呆的时间长了,感觉头晕脑涨;下了网呢,断线那一瞬间,又觉得似乎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心里空荡荡的;可要是几天不上网,又好象丢了魂一样........

    咳,这网到底有什么好的,还就这么上了瘾,离不开它,成天没日没夜的,上班挣的那点人民币,也他妈的用来养活它了。说起这心里就乱糟糟的,网,生活,工作,事业,想的自己头疼,最近的心情其实一直不太好,感觉工作特别没有成就感,就这么混过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好点......哎,算了,这些就别想了,想起来心烦,还是赶紧睡着吧,"1,2,3......",我心里开始默默地数起数来,并且后来已经朦朦胧胧几乎要睡着了。

    而不幸的是,我那时竟然又听到了楼上画家的埙声。

    其实说"楼上"是不准确的,因为我住在西安西南城角这排二层小楼楼上的某一间里,而画家住在对面高高的城墙上面,并且可能说"画家"也是不准确的,因为我知道他只是在城墙上面给游人画肖像什么的,似乎只能称为"画匠"而不是"画家"。

    习惯上人们总还是用这座城墙来区分"城里"和"城外",那么画家就成了"城里"和"城外"的界限,而住在城墙里五米处的我,则可以算作城市的边缘。

    城市边缘没有高楼大厦,晚上也没有霓虹闪烁。城市边缘的人们都在并不很晚的时候就睡了。所以零点的时候,这西南城角就显得黑暗而宁静,那口破电钟的声音便分外孤寂而清晰。

    也许这个地带只有两个人还没有睡,那便是--画家和我。

    我总是在零点的时候从网络中的文字之间游离出来,而画家最近总是在零点的时候出来站在城墙上吹埙。

    我原来是不知道有埙这种乐器的。这种据说源于西周时代的古乐在三秦大地流传几千年后已经近乎绝迹了,而画家竟然会在午夜的城墙将它从历史的仓库里拽了出来,我于是固执的把埙,画家以及城墙联系在一起。而且不知怎么的,这种接近单调乏味的"呜呜"的乐器声,竟然总是能在这样的时候感染我,让我变得莫名伤感,惶恐,并且无眠。

    我突然坐起身,披上衣服,摸索着从枕头边拿到了烟,抽出了一根,然后点燃了它。打火机闪了一片亮光之后,眼前就散发出幽暗的烟雾,仿佛是刚才那点火光被扑灭之后的余音。我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看着烟头光亮的闪烁,还有淡淡的烟……

    转过身,拉开了窗帘,眼前便出现了这座城墙,它孤独而肃穆地站在微弱的月光下。今晚的月只有很小的一瓣,并且时不时无精打采地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城墙就那么固执笔挺地站在那里,城墙的垛口之间,隐隐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便是这个城墙唯一的居民因而也算是城墙主人的画家了,时断时续忽长忽短的埙声,便从那里飘扬出来……

    我狠狠地抽了两口烟,烟头便骤然明亮了起来。这时从云层中游出的月光,照在了我的机子上面。

    城墙和网络,也许都是我的影子。如果说午夜埙声里的城墙总是让我莫名伤感,那么这台计算机,则是盛着所有快乐的潘多拉魔盒。

    我突然几乎无意识地坐在了床沿,并且打开了机子的Power。嘎吱吱的拨号音,打断了远处画家呜咽的埙声……

    第二章

    又回到网上的时候,我的心情就马上绝对地兴奋了起来,兴奋得忘记了刚才画家那埙声的哀怨,也忘记了0:00准时下网的誓言,以及"事不过一主任"开出的各种各样的警告罚单。

    互联网把计算机连在一起从而达到信息共享在技术上到底有多么开天辟地,老实说于我并没有太多意义。我不上网看新闻,也不听什么"马屁山(MP3)",甚至也不去查什么资料信息。中国网络信息化事业毕竟还只是停留在概念层面上的虚拟价值,所以花了无数美刀到处做整版"@-business四海一家的解决之道"的美帝国主义垄断跨国公司看来只好把破坏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希望放在了下个世纪,还有正在大力鼓吹的所谓政府上网,也不过是为了可怜一下奄奄一息的IT产业而采取的政府增加投资扩大内需的一个项目而已。所以我觉得互联网最伟大的作用不是联起了计算机里面的数据,而是它后面的人。在这里,从小作文就没上过70分的你却可以不经编辑审稿就很方便地把你文笔拙劣不堪的爱情故事发到最有名的文学BBS,并且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收到两三个同病相怜者一时冲动发送的诸如"酸沁心脾"、"真TM感人"的廉价MP;或者你的自我暴露倾向不可抑制于是作了一个毫无价值的个人主页,然后便四处搜索别人的E-mail地址请人家"到我家坐坐",这种方式倒远比在街口给行人散发小传单优雅得多。

    而网上交流工具里最最神奇的就是聊天室了。随便取个假名字,径直跳到人丛中,道一声"大家好",满屋便都是CJCBOT里自动弹出的"你好"回应,然后你就可以拿出把王朔冯小刚当哑巴的气势,从克林顿的拉链侃到戴安娜的项链,从卓别林的小胡子说到关云长的长胡子,再从奥林匹克健美先生的胸肌谈到香港三级影星的胸围。于是谈笑间,时光灰飞烟灭。那时你会觉得类似"光阴似箭"、"白驹过隙"之类的词语根本无法描述时间流逝速度的万一,而朱自清仅仅用"匆匆"则实在是不知道生命之宝贵了。于是我曾经深情地说:"我们上网聊天失去的只是青春和电话费,我们赢得的将是不断提高的打字速度。"

    一直认为这句话是我在网上说过的最深刻最富有哲理的语言,它应该排在网上十大名言之列的。但可惜真理往往只掌握在一小撮人手中,大部分庸俗的家伙恐怕还在做着网上遭遇颜如玉的清秋大梦吧。咳,这些可怜的家伙,古人云:无欲则刚,在网络这个类似于钢铁工业基地一样性别分布不均匀的地方,保持一颗平常心实在是避免失望的首要前提了。

    这个方面大概就要向我学习了。在系统提示进入聊天室的时候,我脑子里程序性地闪出了两个数字:2,13---这表明我准备去和第二个房间的第13个人聊天。

    这两个数字的出现是完全随机的,这是我的习惯。上大学时宿舍里的规矩是抽扑克牌选人打开水,那时我总是只随口说一个数字(第几张)而不象别人那样在那堆完全同质的牌之间挑来捡去。统计表明在四年打水生涯中我报数字法"不幸"的次数和别人挑拣法"中标"的次数是非常接近的---这符合概率学的一般规律。

    而鉴于聊天室里Alice、Oliva和Jack、John可能代表的是"同质商品",所以"相机抉择"就成为逻辑上的不可能,从而用我的"随机数字确定法"就在经济学意义上降低了选择成本。

    我开始耐心地在第二个房间数数,去找那个坐标为(2,13)的人。在数到9的时候,我的余光看到第13个似乎是Wild-Rose,那时心里不免有点欣喜,因为Wild-Rose是个MM相对于strongman是个MM而言,应该是一个概率稍大的事件。就是说,不妨假定MM不会用男人名字(因为那实在是一件"负榷"的选择),那么可得:MM名字不一定是MM,但男名字却一定不是MM。结论就是:遇到MM名字较之遇到男名字是一种较好的制度安排。

    然而,就在我开始对Wild-Rose开始漫天幻想的时候,人名列表跳了一下--排在前面的家伙有一个跳下了网。于是数到13的时候,我遇到的就不是几秒钟之前还满怀幻想的Wild-Rose,而是--fenger。

    开了TA的小窗,我飞快地打了一句"Hi"。这是想象中设计的聊天程序的起始语句,以下预计将是看到对方回答的"Hi",再下来便是互相说:这么晚没睡,睡不着上来聊聊天,然后问你在哪里,常来这里聊天吗?平常在哪里活动……这些废话最好能持续到画家的埙声停止就好了,那时我就会从cjcbot里扔给ta一句:"此番良晤,谈兴不浅,后会有期",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下网去钻进被窝。

    但是我竟然没有收到对方的"Hi",这说明今天遇到了一个没有聊天基本职业道德的家伙。我有点失落。

    我是一个固执的人,准确地说是一个有时莫名其妙固执的家伙,比如说我突然决定非要跟这个(2,13)说话。

    于是我说"hello",

    "你好",

    "在吗?"

    还是没有动静。MMD,这厮真可恶。然后我接着说:

    "死了?"

    "僵尸?

    "您能回光返照或者诈尸呻吟一声吗?"

    还是没有动静。

    "TNND,真扫兴,深更半夜来网上见了一个吊死鬼,不会说话,看来俺不得不去找个活物了。"

    就在我要鼠标点击关闭窗口的时刻,屏幕上终于出现了(2,13):

    "谁?"

    "干嘛骂我?!"

    哈哈,终于还是逮住了(2,13),我心里竟然瞬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孩子式的成就感。

    我赶紧接上:

  [feidao]嘿嘿,是我,刚跟您老说了半天话,没反应,开个玩笑嘛,不好意思。:)

  [fenger]噢,我刚去冲了杯咖啡,没看见。sorry:)

  [feidao]什么?咖啡?你这半夜12点多喝咖啡?

  [fenger]是呀,我每天这个时候都喝咖啡的。

  [feidao]你在哪里?美国?现在中午12:00?

  [fenger]什么米国,我在埃塞俄比亚。:)

  [feidao]在埃华侨的干活?

  [fenger]不是,我就是埃塞俄比亚土著人:)

  [feidao]天哪,俺刚才还差点破坏中埃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呢,第三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fenger]哈哈,我的汉语讲的好不好?

  [feidao]咳,你就别装神弄鬼了。你在深圳的哪个村里?

  [fenger]:),我还以为你网龄小于三天不知道看IP呢?嘿嘿。我是在深圳,你在哪里?10。173。19。166

  [feidao]西安,您听说过这村子吗?埃塞俄比亚同志.......

  [fenger]呵,我还真要冒充国际友人了。:)嗯,你的名字怎么讲?feidao--

  [feidao]呵呵,飞刀,我在BBS的网名叫小李飞刀。

  [fenger]我还以为是匪盗呢!:)

  [feidao]别,俺陕西也就出了一个李自成嘛,哪来恁多匪盗?嘿嘿。你的名字是啥意思?疯--

  [fenger]错!风儿。

  [feidao]噢……这名字……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MM的干活?

    那边没有回音。我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冒失,怎么能没说一会就冷不丁问这么一句,这阵子指不定人家怎么想呢。咳,其实俺是好人,没有安啥歹意呀。我赶紧接着解释:

  [feidao]呵呵,随口问问。我是觉得跟人聊天得知道性别好点,话题了语言了什么的也好有个数,我有回跟人扯了半天脏话骂足球,后来才知道那是女孩,怪尴尬的,嘿嘿。所以我说最好知道对方是GM(哥们)还是MM,是蓝(男)的还是绿(女)的。

    这时那边回了话。

  [fenger]我是绿的:)不过不喜欢美眉这个说法,因为我的眉毛长的不好看,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对了,您老人家是---

  [feidao]哈哈,我当然是蓝的,女的能当匪盗吗?

  [fenger]怎么不能,穆桂英就匪盗出身,花木兰要是做这一行,一定也能有超过宋江的业绩。:)

  [feidao]9494,革命不分先后,造反无论男女。

  [fenger]豫剧花木兰不也唱嘛:'有多少女土匪,也把功劳建,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feidao]哈哈,厉害,厉害,风儿MM-----跟眉毛无关,是妹妹的意思:))

  [fenger]那就更不行了,因为我诺大一把年纪,被称为妹妹很吃亏的:)

  [feidao]哎,MM是对网上女士的通称,跟年龄无关的吧。

  [fenger]照你这么说,冰心奶奶上了网岂不是也要被称作MM不成?

  [feidao]咳,你这不抬杠嘛?!你真多大了?

  [fenger]你很不幸的又提了一壶温水:)。我这人忌讳的一是眉毛长得不好,二是年龄不老小了,偏偏你要……

  [feidao]别价,俺倒只有一个忌讳,就是到了这把年纪,竟然还有人在面前充老。俺至少比你大N岁!

  [fenger]噢,N是-10,还是-20?

  [feidao]这么给你说吧,我是跟刘志丹一拨起事的土匪。

  [fenger]噢,元老级土匪啊,您老人家怎么不说是跟李闯王混的或者干脆说给陈胜吴广当过差呢?

  [feidao]嘿,吹牛也要把握分寸嘛,你先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敢不敢真说你多大了?

  [fenger]有什么不敢,我二六了。

  [feidao]噢,这么小呀,上小学几年级呀?

  [fenger]什么意思?你们那里20岁才上学吗?

  [feidao]咳,古人说,年方二八,就是一十六岁。你二六,不是十二岁嘛。

  [fenger]呵呵,更正,我是二十六,不是二六。:)哎,俺是粗人,是真土匪,不象你小李探花,知识分子爱咬文嚼字嘛。:(

  [feidao]这年头连土匪都有人争,三反五反那阵子政府严打受的罪都忘了?

  [fenger]你也不要转移群众视线,你多大了?

  [fenger]请用阿拉伯数字表示

  [fenger]请在一秒钟之内完成

  [fenger]请将左手按在心口处凭良心讲话。

  [feidao]26,嘿嘿

  [fenger]噢,这么巧,却不知咱俩谁大些。我月份可小哟。:)

  [feidao]哈哈,比月份你就算了吧。俺当时是刚听到元旦钟声响过就蹦了出来的。

  俺娘形容俺的第一声哭声跟元旦钟声连成一片。

  [fenger]噢,那你厉害,赶的早不如赶的巧,:)。只是有点遗憾,就是如果出生在2000元旦就好了,世纪婴儿嘛。:)

    而那时我突然停住并且心里猛的惊了一下,因为刚才提到了钟声,我这才想到刚才0:00上船下网的钟声已经过了,赶紧看表,天,都马上1点了!

  [feidao]哎呀,对不起,俺要就寝了,嘿嘿。

  [fenger]咳,我每天三点才睡呢。

  [feidao]不能跟你比,零点喝咖啡的埃塞俄比亚同志:)

  [fenger]别,说的俺还真成黑人了。:)

  [feidao]外行了是不?专家预计下世纪世界小姐选美比赛将演变成田径赛场上的标准流行色:一片黑!

  [fenger]哈哈,你这人倒蛮有意思,就是懒,不到1点就睡觉。

  [feidao]你属啥?

  [fenger]你糊涂了?我跟你同岁你不知道我属啥?

  [feidao]不是吧,我看你这生活习性,应该是--

  [fenger]?

  [feidao]属猫的。

  [fenger]哈哈,那你什么属性,是那最懒最爱睡觉的吗?--pig:)

  [feidao]别糟蹋人,俺宁肯属俺自己的--

  [fenger]哈哈,怎么不说了?你刚说我属猫,可是你是属--耗子--的呀!

  [feidao]/me faint,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奸计。

  [fenger]这须怪不得俺,这是瞎猫逮住4耗子呀。:):)

  [feidao]得,俺真去睡觉呀,总不能老鼠给猫当三陪---挣钱不要命吧。

  [fenger]哎,去吧,回洞里安息去吧。:)

  我打出了那句结束语:

  [feidao]此番良晤,谈兴不浅,后会有期。

  只见那边打出一句:

  [fenger]同是上网聊天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关了机子,钻进被窝,我还想着:MMD,网还是好呀,那么容易就能联系上一个很远、可能永远没机会认识的(2,13),至少比什么知心姐姐信息电话强多了,物美价廉嘛,嘿嘿。

    达芬奇老师傅说过,"上网一日,可得一夜安眠",现在,就让我很快地安歇去吧。

    第三章

    早上又是被一阵突然的恐慌惊醒的,似乎梦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了我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抓过桌上的闹钟,6:31。噢,明白了,刚闹钟响过又没听见,于是潜意识里便有种力量再惊醒了我。

    这是一个传统,就是我往往听不到闹钟响,却总在闹钟之后的一分钟之内自己突然醒来。每当想到这件事时我总是觉得很诡秘,甚至还有点恐惧。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大的闹钟声吵不醒我,却总是被闹钟后一分钟之内的某种梦中力量惊醒。有时甚至怀疑这跟住的这块地方有关,据说这里几百年前便是一块坟地,城墙在古代是打仗的地方,攻城的死了就埋在护城河边,守城的尸首便埋在这西南城角。

    但是我早上并没有时间再多想这些,只是心底里狠狠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成天这么吓醒,最后不得神经病才怪。

    当然这并没有影响我的行动。起床作为睡觉的逆命题,在我这里也演化为另一个具有同样高效率的程序,统筹学也一如既往地起着重要作用。比如说刷牙的时候才会系衣服扣子,而站在镜子前的五秒钟则右手梳头左手整理一下领带,这充分说明我似乎很适合去跟周伯通学习类似于"双手互搏"之类的功夫。

    站在门口,嘴里又默念了一遍"传呼、电话、采访机、工作证、钢笔、钥匙、笔记本",当看到它们都一个不少地拥挤在包里时,就使劲地拉了一下门,然后在听到"哐当"声之后用一个"驴蹄之"的动作确认门锁上了,这就急急向楼下奔去。

    我不仅是这一带睡得最晚的人,似乎也是起得最早的人。骑着车子沿着城墙脚下行走的时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似乎路边的这排房子里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跟另一边的这个老城墙一样。

    初冬的清晨,弥漫着薄薄的雾,似乎还有一些奇怪的烟袅袅升起,象傍晚遥远村庄里的炊烟,又象幽深山谷里浮起的雾霭,这让我总是怀疑,现在是在这个古老西部大都市的"城里"吗?

    骑出这条城墙脚下的小巷,从含光门拐到朱雀大街的时候,我才终于找到了城市的感觉。街两旁的整齐的路灯从雾中辟出了一条明亮的大街,匆忙的车流在两旁的自行车流的簇拥下移动着,街边小巷口的早点店老板扯着嗓子喊着"吃了坐哩,豆浆油条"。一切跟刚才是那样不同,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现代与古老,节奏与沉寂,默默地对立统一着。

    今天真是很奇怪,竟然比事不过一主任早进办公室,这让我心情顿时舒畅起来,那声"主任早"也叫得分外响亮而亲切,倒象把他差点吓着似的。然后大家开始各就各位,叮叮咣咣擦桌子开锁子什么的。这个热气腾腾的大生产景象是我喜欢这个大办公室唯一的一点,让人联想到诸如延安时期集体纺棉花的场面。

    在这个由会议室改建而成的超级大办公室里,座着敬爱的事不过一主任和他手下的二十来个人十几条枪。二十来个和十几杆枪数字的差别是因为这屋里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武职官员",也有"文职编制",比如事不过一主任和他的两个副手。所以对于那些真正能用的"枪",主任同志表示了对知识分子的不得不施舍的一些尊重,而其中让他又爱又恨的便是我。据说主任说起我的时候曾经很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小伙子要是懂事些,在咱报社乃至这行当前途不可限量。"

    我想主任说"懂事"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一定想到了刘佳同志。

    从哲学矛盾论上讲,刘佳在形式上是作为我的对立统一面而存在的。这个意思用文学语言表达为--刘佳是陆飞的反义词。就是说,当试图描述刘佳的时候,只需要把描述陆飞的词全换成反义词就可以了--我长得又黑又瘦,成天看上去没精打采的,代表了我国第三世界不发达国家的形象,刘佳就白皙丰腴成天喜气洋洋,展示了改革开放二十年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果;我是整个编辑部有名的刺头人民公敌,她是报社公认的乖妹妹群众贴心人;在我们共同负责的文化娱乐版上,我总是告诉大家作家侵权了明星离婚了,而她则总是写诗人获奖了歌手相爱了;我的文字风格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东拉西扯胡吹冒撂只要你爱看,她则是给你一双慧眼吧要把世界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但是恰恰就是这两个人成了搭档,成了这份报纸文娱版仅有的两名记者编辑,并且至少在工作上我们配合得很不错。

    我说"至少工作上",那么潜台词在至多的那一级……

    我一直迷惑不解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刘佳的男朋友。刘佳喜欢我,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报社眼睛好使点的也能觉察出来。而刘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一点报社最没眼光的也能看出来。

    但是,象刘佳这样一个漂亮、聪明、可爱又那么明显喜欢着我的女孩子,竟然没有成为我的女朋友,这个问题的确一直使人困惑,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因为如果把我想象中的女孩子标准一一罗列出来最终组合出一个理想情人的话,这个模型一定很接近刘佳的克隆或备份。可是,事实只是,我没有爱上刘佳。我们下班以后总是在钟楼分手各自回家。她回她的家,我回我的"网"---我通常会把住的地方叫做窝而把这个网叫做"家"。

    今天下午也是这样,还是在钟楼给刘佳挥手说"同志再见",然后就想:嗯,下午这段路倒是边际效用递增:从主任手里出来,能跟刘佳一块儿骑这么长时间一段路,现在又马上可以回窝上俺的网了。

    这时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噢,是老侯这家伙。

  "喂,阿飞,你在哪儿?"

  "路上,钟楼,往窝里撤退呢,有啥事?"

  "咳,没事就不能打电话问候你老人家一下?"

  "问候是可以的,当面请安吧。电话里长话短说,一分钟可就四毛钱啊,我可跟你耗不起。到哪儿请我吃饭?"

  "去含光门那川菜馆吧,咱上次去那地方。我十五分钟以后到。"

    我到的时候,刚好老侯从车里钻出来。

  "妈的,还是四个轮子比俩轮快,咦,就你一个人?"

  老侯锁好车门,"不是一个人还是咋的?又不是去打架咱还得多叫几个人?"

  "我是说你那新任秘书兼办公室主任兼财务总监兼女朋友兼"生活"助理呢?"我把

  "生活

  "俩字故意读了重音,脸上诡秘地笑着。

  老侯过来拉住我。"伙计,你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

  "怕啥,我又不会上报纸曝光你。再说你以为自己是克林顿呀,泡马子也能上报纸?"

    两人大笑。

    老侯当然并不真老。他是我的高中到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说刘佳是我的反义词,那么老侯应该也是我的反义词。老侯中学时是那种很一般的学生,而我是风云人物;那时本来也不太打交道,但我们在班里和学校足球队都是铁杆主力,我踢前锋,他是中后卫,我进球后总是狂奔至后场和他玩一个凌空拥抱式,于是我们就成了哥们。考大学时我很不情愿地被保送进了一所省重点大学,老侯本来分数不够,后来却被他那神通广大的局长爸爸和更加神通广大的N万元人民币送入了同一所大学。当然我们倒再也没机会球场搭档,因为我在经济系他在中文系。可后来毕业时,学经济的我却进了报社当了记者,学中文的他却在局长老爸的支持下办起了公司并且在"数不清的表叔"的关怀下把公司折腾得红红火火,没两三年也成了开着一辆二手本田到处乱转的"总"字辈人物。

    因为我现在是编辑他是"侯总"并且都已经不踢球,所以在一块的时间并不太多,但这并不防碍我们做最好的朋友,比如说我犯了组织错误把他公司的一次广告弄成新闻发上了报纸,而那次我半夜在街上碰到几个"借点烟钱"的哥们时给他打了一电话,十分钟以后他便从舞厅带了三车的人过来。

  老侯递过来一支国际三五,问:"最近干嘛呢?"

  "我能干嘛,白天上班,晚上上网,你咋样?"

  "跟过去一逑样,瞎混,净是些没名堂的事,干我们这一行,革命就是请客吃饭,现在成天就是陪老爷们打牌,点炮送钱,要不就当拉皮条的去帮人找小姐。真没劲,烦着呢。"

  "操,当大款的也说烦,这不逼我这穷老百姓自杀吗?这年头,刘晓庆拿着1亿钞票到处喊'做名女人难',电视上倒成天见下岗工士阳光灿烂地说'下岗再就业天地宽',真他妈是社会变态了。"

  "可能是,这也马上到99了,99年地球不是说要大爆炸嘛。"

  "炸就炸吧,变态之隐,一炸了之。到时候大家都是阎王手下的喽罗,刘晓庆也别烦做名女人难,女工也别乐呵呵下岗再就业。还有说不定到时候我是'阴曹地府房地产公司'老板,你倒成了'鬼话连篇报'主编。"

  "咳,人好象就是啥得不到想要啥,我还真羡慕你那日子哩。"

  "好吧,那咱俩换,先拿两轮车换你那四轮车,赶明你去报社上班我去替你请客吃饭,赌博嫖娼也行。你那秘书马子没东西跟你换,你就还自己留着将就用吧。还有要换我上网的机子不能给你,我舍不得。"

  "对了,突然想起来,你教我上网吧,让咱也赶个时髦。"

  "那还不容易,去买一鸡一猫,开个帐号就成了。只要你有时间。"

  "哎,你别说,我现在除了俩钱,就只有时间了。成天没事干呀,真没的玩,西安市差不多的歌厅舞厅酒吧茶座保龄球玩遍了,没劲,真觉得没劲。"

  "那行,网是专门收留各种无聊症患者的,只要你上了网的道,再别愁时间没法打发,就跟我一样,现在跟你说话都觉得心神不宁,想着赶紧回去上网哩。"

  "不至于吧,把上网说得跟上女人一样,嘿嘿。"

  "你别不信,网这东西真他妈跟毒品一样,贼容易上瘾,还死活戒不掉。"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看看网长的啥样子了。咱手脚麻利点,快点一吃。"

  "他妈的,你现在还是吃饭手脚并用呀。"

    我们相视大笑。

    教一个人上网其实是件麻烦的事,因为不上网的人对网的感觉是一样的,上网的人却觉得各有各的妙处。比如吴基传上网只是为了感觉一下线路是否通畅,张朝阳上网只是去关心一下搜狐的计数器有无疯长;公司的经理们试图从眼花缭乱的供求信息里精挑细选资源共享,半夜聊天室的狼们则努力从千娇百媚的网上妹妹中间去伪存真重点培养;台湾的痞子蔡上网是为了告诉大家他在网上亲密接触了轻舞飞扬,福建的老榕却说他那年秋天没事去金州哭了一场;黄健翔上网是因为有些话杨伟光不让他在电视上乱讲,我飞刀上网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当作家的梦想。

    美国社会学家说未来社会将主要依据是否使用互联网把人划分为两类,这种提法从政治高度讲当然是反动的资产阶级理论家试图掩盖无产阶级资产阶级根本矛盾而炮制的荒谬论调,但事实上网里网外的人的确存在着沟通的障碍,比如我现在和老侯。

    看得出来老侯对伊妹儿个人主页聊天室BBSNetMeetingMP3的妙处表示了较少的热情,这让我真诚地感到了失落,就好象上大学时我神秘地指着远处的梦中情人问他"这马子靓不靓?"时,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胸部太平"一样。因为网络就是我的生活,所以对网络的怀疑就是对我生活价值的否定。于是我必须要把老侯引入网里,这时候想到了对国际网络普及起了极大推动作用的来自美国的三位明星,他们就是克淋顿屎塌尔和来瘟死鸡三人组。

    老侯显然对这个不久前到西安旅游过的美国帅哥和他"小蜜"的"某种接触"非常感兴趣,趴在机子前看开了屎塔饵先生所著的记实主义文学作品,并且足足看了我喝一瓶啤酒再抽三根烟的时间。那时我颇有一些得意,"看,网上东西就是好吧,要不要给小克发个E-mail或者打个网上传呼?""啥是网上传呼?"老侯显然对这个距离名人如此之近的沟通方式颇有兴趣。

    我当然知道克林顿先生并没有ICQ,事实上BP机据说现在在美国只挂在奶牛脖子上作为来挤奶或喂食的通知,而手机也是类似秘书保镖之类没有身份的人才带的破玩意。于是我只好偷换概念把"给克林顿发ICQ"转换成"ICQ是网上找陌生人"的工具,并且试图从网上真的找一个人出来。

    当然,这个人的条件一是得有ICQ,二是应该不拒绝被我找到。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似乎叫做风儿的在深圳伪装成埃塞俄比亚人的半夜喝咖啡的属猫的女孩子。

     第四章

    我小心翼翼地输入了"风儿",然后庄严地点击了"开始搜索",看到机子上那一个个闪过的小人头像,心里竟然感觉怪紧张的。然后又一下子明白过来似地,觉得自己真可笑。天,犯得着吗?自己制造紧张气氛哩,她跟我有啥关系?

    然而我还是找到了风儿,而且正好在线。那时候分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又让我隐隐觉得自己很可笑。

    飞快地给她发了一个Message:"Hi,深圳属猫的年方二六一十二的绿色的疯'美眉',还记得我吗?"

  "哈,是你呀,西安属鼠的跟刘志丹一拨起事的蓝色'匪盗'GM,我当然记得了。:)"那边马上就回了一个信息.

    我得意洋洋地对旁边的老侯说:"怎么样?网还是方便吧,这是昨晚聊天室认识的深圳美女,嘿

  嘿。"老侯也颇有些好奇,"就是,就是,挺有意思。"

    这时,那边又发过来一个信息:"我在昨天那个房子聊天,你呢?"

    "噢,我刚上来,给一个哥们教上网呢,没机会跟您老人家聊天了,真遗憾,俺命不好,没这福分。:)"

    "哈哈,说得我跟什么似的。没关系的,改天见面再聊^O^"

    "嗯,有缘网上来相会,嘿嘿。"

    只见她飞快回了一句:"千里网情一线牵。:)"

    我恋恋不舍下了线,回头问老侯:"怎么样?这就叫'上网真奇妙,不玩不知道',

    明白我为啥说网这东西容易上瘾了吧。"

    "嘿嘿,那就好,我这人现在就是无瘾可上,就他妈的差试试白粉了。是这,你啥时候有空,替我把这套行头置上。"

    "明天吧,下午你开车来接我,半天就搞定。"

    "好,你办事,我放心。来,咱把剩下这几瓶酒处理了,干……"

    我跟老侯每回都要喝很多酒。瓶子全空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然后就听见老侯得意洋洋的声音,"你小子现在酒不行了嘛,好好歇着,明儿给我干活哪。"然后听到门"哐当"一声,我就晕晕乎乎睡着了。

    昨晚酒是喝多了,今天早上骑车上班时头还是晕晕的。进了办公室,迎面见刘佳,她看了我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嗯,没事,昨天喝了一点酒。"

    "一看就知道喝酒了,真不知道你咋那么爱喝酒。"

    刘佳的眉头紧锁着,稍稍抿着嘴。我耸耸肩,朝她笑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谢谢。"那时刘佳的脸微微一红。我突然觉得,她这个表情真漂亮,很可爱。是啊,被一个女孩子关怀着,对谁都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呢。只可惜,这个刘佳,我和刘佳……哎,我也不明白。

    上午的工作还是老样子,从一堆资料和报纸里整理出我们要的东西,然后分工,写完之后互相校对一下,交总编大人签个字就完事。这活儿是如此之机械化而易操作,通常我花两个小时就搞定了。那么剩下就有充足的时间试图数清楚刘佳头发的数目。这个过程中只有一件事能给我带来一些快乐,就是管体育版的小龙会经常跑过来请教若干我已经在网上球迷论坛阐述过的问题。

    这不,这小子又来了,"哎呀,阿飞,你来帮我看看,这陈亦明事件的新闻标题咋起好呀?"

    我伸手抓过稿子,"嗯,《陈亦明足球之夜大鸣冤》,这个题目早上好几家报都用了,我给你想一个火爆点的咋样?"

    "行呀,你说。"

    "'陈胖子痛失贞节意铿锵,张大嘴诱奸未遂语惆怅',用来形容陈亦明受罚那难受劲和张斌想套新闻的迫切劲,贼贴切。"

    "得,你饶了我吧,这上了报咱主任非扒我的皮不可,你给换个'素'点儿的行不?"

    "哎,好东西你接受不了嘛,那就这个吧,'张记者贴身逼抢,陈教练大脚解围',行不?"

    "好,好,这个要得,高!咳,还是咱阿飞行,张嘴就来,嘿嘿。"

    刘佳转过身来,"哼,你就不务正业,成天吃里扒外,干脆让你去体育部算了。"我笑眯眯地盯着刘佳的眼睛,"不会吧,这么打击革命同志,我可是从来没耽搁咱家那一亩三分地呀。"我特意把"咱家"加了重音,刘佳一下子脸又红了,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去。我凑过去,轻轻拍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今儿下午咱安排出去采访民间文化活动。"刘佳也轻轻地说:"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架势,下午又要去修哪个栈道奔哪个陈仓?""嘿嘿,我去给我一哥们帮忙买台电脑。""那就又让我一个人去?""这回不用,反正内容心里有数,明儿我直接编出来,你下午逛街回家都行。但咱们中午得一块儿出去,别露馅把我卖了。""废话,我要卖你,你都死了500回了。""是是是,咱是革命战友嘛,我要犯错误,你当然得掩护。"刘佳扮了个鬼脸,扭过头去,她的一头长发便又气势恢宏地从空中舞过,并且轻轻地拂到我的脸上,呵,痒痒的。

    中午按计划和刘佳出了报社,跟老侯接上了头,我说:"谢谢刘佳同志掩护,你下午干啥呀?"

    "没事回家呗。"刘佳的表情有点无奈。

    我说那要不陪我们一块去买电脑吧,刘佳便开玩笑说:"不会吧,这么就想拉一短工苦力呀。"老侯这时却连忙跳下来,"咳,来来来,算给我帮忙,晚上我请客。"然后殷勤地给刘佳拉开了车门。

    下午给老侯收拾好了机子,又教了半天,老候终于知道怎么上线浏览了,于是兴高采烈地宣布:"祝贺中国诞生一位新网民,今晚上地儿随你俩挑。"

    吃饭于我们似乎往往意味着喝酒,如果说昨天我发现自己酒量下降了些,那么今天的另一个发现就是酒瘾却在持续增长着。今天喝得更多了,后来只记得刘佳似乎生气了似的,问我是不是要酒不要命了,还隐隐记得老侯送我回家时悻悻地说:"你小子,命真好,我要有刘佳那样的女孩子,成天喝凉水睡地板都行。"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中途不知怎么醒了,口干得厉害,从桌子上摸了杯子,里面是不知什么时候的茶,端起便喝了两口。这时,城墙上又传来了画家的埙声……

    第五章

    跟老侯喝了两次酒,竟然连着两天没有上网了。所谓"小别胜新婚",在揭下机子上的那块布时,就象揭下了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而下来美妙的拨号音,则犹如恋人耳语般轻柔婉转了。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跳动,键盘那微妙的弹性,象抚摸情人光滑弹性的身体……

    我急急忙忙奔进了聊天室,嗬,真热闹,好几个熟人都在呢,红眼、冷月、老狼……噢,这不是那个深圳属猫的"风儿"嘛,我开了她的小窗,打了一句"疯儿MM好"。

    那边马上回了一句:

  [fenger]你好,呵呵,匪盗,又见匪盗。

  [feidao]咳,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冤相报何时了,咱就不能不给别人乱起外号吗?

  [fenger]那可是你先叫我'疯儿'的哟,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feidao]解释一下,我是拿智能ABC打字,选错同音字有时候是手误。

  [fenger]噢,那你就当我也是拿拼音打字就好了。:)

  [feidao]嗬,你这不成心气我嘛,差点把我气得跳下网去。

  [fenger]呵呵,掉线倒不会,不过外面有人叫你呢。

    我一看,果不其然,大房子那几个家伙朝我开了炮:

    "飞刀,滚出来!"

    "飞刀,你小子又躲到哪个MM的小床里去了?"

    我赶紧跳出来,"MMD,谁在破坏俺的形象?嘴上积点德哟,小窗不是小床,快过年,政府正严打哩。"

    "谁让你装死不说话?在跟谁说悄悄话呢?"

    "我两天没上来,在看BBS呢。我啥时候跟人说过悄悄话?!"

    这时风儿的小窗红了。

  [fenger]嘻嘻,你这个大片子:))))

  [feidao]天,我为了你去骗人,你竟然......

  [fenger]:),算我错了,嘻嘻。我们接着聊吧,反正你也骗过人了。:)你是干哪行的?

  [feidao]我在报社混。

  [fenger]噢,记者呀,不错,具体管哪一类?

  [feidao]就是管告诉大家唱歌的偷税主持节目的出书演电影的结婚写小说的打版权官司的那一种。

  [fenger]哈哈,狗仔队嘛:)

  [feidao]别,害死黛安娜那事跟我无关,嘿嘿

  [fenger]嗯,真是好羡慕你的职业,可以见到好多明星哟。

  [feidao]哎,我告你吧,太红的名星我见不着,就我见的呀,那男歌星都是管1、2、3读做一、二、三的货,而且他绝对不敢拿真嗓子去卡拉OK唱歌。女明星吧,嘿嘿,脸上抹的粉足够蒸俩馒头,卸了妆还没你漂亮呢!

  [fenger]咦,你怎么知道我漂亮?:)

    看到屏幕上传过来这句话时,我差点没笑晕过去,立即又发了一个信息给她:

    [feidao]/me faint。

    只见那边传过来一句:

    [fenger]:)(: ^_^嘿嘿,呵呵,嘻嘻,哈哈。

    我又发了一句:

  [feidao]俺从眩晕中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疯丫头,俺服了你了。

  [fenger]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兴你吹"牛",就不许俺吹"马"吗?

  [feidao]问题在于您这辗转腾挪功夫实在俊俏,哎,我竟然认识了一个美女,真是激动,嘿嘿

  [fenger]好了好了,别说了好不好,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才一不小心露了真言。:)

    这时,外面大房子又乱了起来。

  "飞刀,死飞刀,你TMD又到哪个小床去装死了?同志们要审你呢!!"我赶紧接上,"咋?俺犯啥事了?"

  "据有的同志反映,你小子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背后做不尴不尬的事情。"

  "天,诬陷,俺比窦娥都冤啊。"

  "大家从你在BBS发的酸文章和聊天室的诡秘活动,怀疑你在从事罪恶的跑牛(泡妞)活动,如果果真如此,那么你一直大肆散布'网恋虚无'论就用心太恶毒了,快招!!"

  "俺要控告你们,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有证据吗?同志们,俺耿耿效忠中国网络事业,从不近女色,俺在网上的纯洁,就跟围棋界那个小李飞刀石佛李昌镐一样一尘不染呀!"

  "咳,不是组织不信任你,谁让你刚又装死不吭声了,现在讨论个问题,说说各自现实中的择偶标准怎么样?点名了,让刚才溜号的飞刀先说。"

  "不行,俺在聊天室说不了正经话,要不,我发到BBS上去,好几天没写贴子了,呵呵,走了,犯酸去也!"

    "我理想中的她,应该是美丽的。女人是自然界的一道景观,而美丽显然是男人对自然和对女人的根本理想。但是我还想说,就是尽管追求美丽可能是绝对的客观的,而美丽本身却一定是相对的主观的。审美无标准,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审美的最高境界;这个世界可能没有绝对不美的女人,这只取决于你是否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或者更准确地说,一颗体会美的心灵。

    我想象中的她,应该是聪颖的。这个现实的三维空间似乎过于狭隘过于呆板,我总是嫌它盛不下足够的想象足够的浪漫,于是我觉得我的爱情会存活于第四维空间,那里由我的热情和想象力维系。于是我希望她是聪颖的,她能伴着我在那个空间里自由翱翔,体会那种基于共同智慧沟通的思想交融,那会给这个现实三维空间抹上一层玫瑰色。---可是我又分明希望她也是傻的,因为感情本来就是让人逃离所谓理智状态回到潜意识的,为爱而傻的女人,便表现出一种古拙的光泽,晶莹透彻让人无比怜爱。

    我理想中的她,应该是温柔的。呵,其实这也许不是一个条件呢。女人是水做的,她们原本就是温柔的,但是我知道,水在温度过低的时候也会结成冰。所以我会时刻提醒自己,用热情给她足够的温度,让她永远对我温柔如水;

    我理想中的她,应该是善良纯净的,象天上无尘的花朵。可是这个世界很真实很喧闹,我怕这会令她不安、害怕,她会受伤害,所以我又希望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是刚强的……"

    第六章

    有人说混BBS的人都有自我暴露癖,说得人心里怪疙应的,不过似乎也有些道理,比如说我上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昨天的帖子有没有人跟帖。

    当然,满足虚荣心这件事,似乎也遵循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对我这样一个几乎半专业的网上码字工人而言,收到几句来自熟人的廉价MP,倒也的确不再象刚上网那会儿一样心潮澎湃了。然而我看到这个回帖的时候,却突然真实地感到有些骄傲、心动……

    "这是我第一次在BBS发言,因为无法掩饰自己看到如上这些文字的激动。在爱情的世界里,这个时代越来越远离理想,越来越匮乏浪漫。我以为这是男人的过错。真的,现在的男人已经不把他们的女人看作花了,他们不愿意去守候,去灌溉,去呵护,给她阳光、温暖、水份,他们只把女人当作花瓶,买回去放在家里,有时候看看,炫耀一下,甚至不担心上面染上灰尘;他们也不把女人当作自己身体的一跟肋骨,而似乎只是身上的一件衣服,肋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啊,离心脏很近,可衣服却只是华丽的外壳,去给他们遮羞避寒……

    物欲,永恒的物欲,把我们的追求变成虚妄,把我们的理想变成幻想。而这些文字里,充溢着怎样的古典浪漫,怎样的终极关怀啊。我想,这些文字的主人,一定有一颗浪漫的心,有一双清澈的眼,让人忍不住神往......."

    我仔细地看着帖子的作者:风儿。哦,又是风儿,那个半夜聊天室的(2,13),那个冒充埃塞俄比亚人的深圳疯丫头,我们曾经很愉快地聊过天呢。对了,那天给老候演示ICQ时就搜到了她。这个世界很大,任何两个微小生命的相遇都是缘,那么在网上,通过无边无际网络中的虚拟字符的相遇,又是怎样惊人的缘份啊。我想,我和风儿,应该也算是有缘的吧。

    进入聊天室,直接打了一个/query命令,却没有找到风儿。再打开ICQ,显示她offling。呵,缘份就是这样的吧,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那是不是也该说,缘可缘,非常缘。咳,佛说:空既是色,色既是空。找到就是找不到,找不到就是找到。网上的事,还是听天由命吧。

    就在关闭窗口的瞬间,我看到ICQ列表跳了一下,结果显示:风儿online。我笑笑,看来跟这丫头的缘份还真不浅呀。

    赶紧给她发了一个信息,然后眯着眼盯着ICQ右下角那朵绿花,等着从花丛里面飞出一片叶子,叶子上面,便是疯丫头的胡言乱语以及泛滥成灾的":)"了。对,她就是特别爱笑,几乎每句话里都随时准备配备几个笑脸符。嗯,她也许一直很开心笑口常开吧。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才发现ICQ那里绿花一直都没有动静。怎么回事?刚上来就又去喝咖啡了?我又发了一个信息,这才终于见那边回过来一句:"等一下。"

    咳,等就等吧,为了这点缘份,也为了人家那么让人感动的回帖。好了,那边又过来信息了,赶紧打开,却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很痛苦!"

    突然感觉不知所措,她怎么了?今天出什么事了?这时,她的名字又掉进了offline!我突然感觉到,那个名字掉下去的时候,我的心竟然莫名其妙跳了一下,咳,这丫头,神神秘秘,搞得怪吓人的。可是,她到底怎么了呢?很"痛苦",她平常很快乐呀,该不会是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一闪,咳,这都是干哪跟哪呀,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管得着嘛?我怎么会这么替她担心呢?俺有这么怜香惜玉嘛,再说,要怜也得是俺的刘佳吧,怎么会轮到一个只偶尔聊过几次天的陌生字符?咳,人真是奇怪。不过反正也没办法,我还是先下线吧。

    下了线,就开始打开写字板写帖子,写一个98年回顾帖吧。这一年眼看就到头了,MMD,日子过得真是快,艾敬似乎前几天还在唱"我的1997快些到吧",转眼就换了那英王菲约定"来吧,来吧,相约酒吧(98)"。98年年轻的克林顿春风得意之余不慎"某种接触"了他的"小蜜",而老弱的叶丽卿把俄罗斯折腾得跟他一样虚弱后来只好拿他的助手开刀;98年绿茵场那个法国秃顶举起了世界杯,而篮球场上的美国光头却绝尘而去;98年江 领导全国军民取得了抗洪救灾的伟大胜利,朱总理却在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地雷阵下思索关于力保8%的课题;98年年轻的王小波和年迈的钱钟书骑鹤西去,于是我们只能看一些"老照片"去回味"牛棚杂忆";98年足球教练下课了又上岗了,就如同女明星离婚了又恋爱了;98年敬爱的事不过一主任安全生产365天为革命站好了几乎是最后一班岗,而亲爱的老候同志在赚钱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98年网上的小李飞刀在网上留下了一大堆不知算不算作品的文字,而陆飞却只是年龄的计数器缓慢而坚定地加了一个1。哎,难道只是跟树一样,地球每转一圈,就只在年轮里也划一个圈?

    MMD,一想到这就心烦,还是上网去吧,再上去看看就该睡觉了。

    连上线,就看见右下角的ICQ绿花在不停闪烁,咳,谁这么急,看它闪得跟警灯一样。打开,便看到发来的几个信息,都是她发来的,是她,风儿。

  "Hi,飞刀,下线了?"

  "哼,越来越懒了。这么早就收兵回山寨去了?:)"

  "喂,待一会要是再上来,记住到聊天室找我哟。:)"

    看着她的":)",想着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我很痛苦",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进入了聊天室。

  [fenger]"哈,土匪,又从窝里出动了?:)

  [feidao]是啊,从山里看到外面飞起三颗信号弹有人叫阵,就只好出来了。

  [fenger]胡说,你当然是出来之后才看到我的ICQ的,我刚又没用传音入密神功!:)

  [feidao]咳,还笑呢,看你的":)"我就有气。

  [fenger]咦,咋了?我笑脸相逢怎么反而得罪人了?您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让全世界都哭鼻子吧,嘿嘿。

  [feidao]你倒说说看,刚才说什么'我很痛苦',然后又掉线,故弄玄虚吓唬人干什么?

  [fenger]噢,刚才我的机子操作系统突然出问题了,连五笔都用不成。我拿拼音好不容易才跟你敲了两句话,不是很痛苦嘛。:)

  [feidao]天哪,这就值得你用'很痛苦'?吓得我还以为你失恋了要寻死觅活呢!

  [fenger]失恋?哈哈,乞丐不怕丢钱包,俺无恋可失:)怎么,吓着你了吗?:):):)

    她这次竟然一连用了三个:),这才突然想到我那么说岂不是承认刚才很为她担心?怪不得她用三个,那是表示她很得意。咳,这鬼丫头。

  [feidao]你以为呢,高高兴兴爬上网来,就见你冒出一句"等一下""我很痛苦",然后毅然跳下网去装死,还真害得我胡思乱想了半天呢,搞得一点上网的心情都没有乐。

  [fenger]谢谢,谢谢,:):):)

    呵,又是三个:),这丫头真是可爱,我仿佛看见她那边得意的顽皮的笑容。

  [feidao]看把你得意的,我下网呀,你没事就好。以后不许这样惊惊乍乍吓唬人!

  [fenger]喂,飞刀,真的要走了?

  [feidao]俺是每天0:00下线,明儿还上班呢,谁跟你一样,半夜喝咖啡提神。

  [fenger]呵呵,"你的黑夜是我的白天,我上网时你正入眠",遗憾:)

  [feidao]那没办法,"黑夜和白昼只交替没交集,我们站成两个世界":),对了,我不在时有空你就给我发信吧。

  [fenger]好吧,虽然我以前老聊天几乎从不写信,但给你写是可以的,那不许不回信哟:)

  [feidao]没问题,来信必复,就象征婚的对应征者一样,决不象信访部门对人民群众那态度!嘿嘿

  [fenger]还有,1,上网必须先看信。2,不管有多少信,先回我的。3,回信长度不得低于我的原信。:)

  [feidao]/me faint,这怎么跟满清政府签不平等条约一样呀。

  [fenger]是呀,你那清朝本家李中堂大人连一堆卖国条约都敢签,这小小要求您还犹豫什么呀。就这样吧,谈妥了噢。我也下去给你写信呀,晚安,白。

    然后那边风儿义无反顾地跳下了网去。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七章

    网络和现实事实上成了两个世界,对我来讲,白天属于现实,夜晚属于网络。这几天似乎上网的热情特别高,也许是因为风儿的缘故?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摇摇头笑笑,也不知道摇头是肯定还是否定。

    匆匆泡了一碗方便面,三下五除二处理完,就准备上网了。这时电话却响了,是老侯。哦,天哪,又是让我去给他帮忙。老侯一直想让我跟他一起干,好几回鼓动我辞职,我倒觉得太别扭,就一直打哈哈回绝他。不过偶尔有什么急事,也只好去当临时苦力。今天倒好,是请客吃饭,据说是好不容易约了一个头头,关系一个大活的命运,老侯怕一个人招呼不周,又嫌手下的人没眼色,就非拉我去当三陪。MMD,去就去吧,吃喝玩乐谁不爱,只不过我看见有些人会倒胃口而已。

    很不幸,今天的主儿就恰好是一让人特倒胃口的家伙。那是个胖老头,长的跟个佛一样,脸上却罩着一副冷气,跟满世界都欠他钱一样。我和老侯小心翼翼地敬酒,夹菜,拣好听话,人家也就那么大楞楞地坐着,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还好,后来毕竟还是发现了敌人的弱点,就是每回那长的有几分姿色的服务员过来上菜时,老头一双小眼睛就不自觉地聚焦在她旗袍开叉处闪出的雪白大腿上。我给老侯暗地里使个眼色,老侯也是心领神会,一个传呼出去,不大一会包间里就钻进来两个"恰好在附近顺便过来座座的朋友"。俩妞不愧是专业老手,一瓶人头马下去,老头红红的小眼睛就开始直勾勾地在她们露出的半拉奶子上安了家,带着俩金戒指的肥手也偶尔不经意地在桌下滑过身边白嫩的大腿。我心里暗骂了一声,"靠,瞧你那德行,就这都没见过?"然后满脸堆笑的又敬过去一杯酒,"刘局长,您老真是好酒量,好身板,越喝越滋润了,叫我们这年轻人心里直怯火呢。"老头咧开满嘴黄牙的大嘴,"我们这把老骨头,没几天蹦达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呀。"然后转过头,"小侯呀,你手下这几个年轻人都不简单哪。""哦,刘局长,小陆是我一铁哥们,经常给我帮忙,人家可是个作家呢。"我赶紧接过话茬,"作家可不敢当,我在报社混饭,今天听说请了您出来,也是想见识一下,很多方面还要象刘局长多请教呢,您见过的世面,我们这些小年轻可是想都想不来呀。""哎,以后别叫局长,叫刘叔,大家有事多联络。我喜欢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可比我下面的那些强多了。哈哈。"老头红光满面咧着大嘴说着,手又激动在按在了左边那妞的大腿上。

    行了,基本搞定,下来的场面,人不宜多,老侯自己带他去找合适地方就行,我是先撤呀。于是诚挚地给敬爱的刘叔道别,老头还算有礼貌,直拍我的肩膀,"小伙子,我挺喜欢你,回头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我对他挤出最后一丁点笑容,连说"谢谢,谢谢,您老玩好。"

    出租车在城墙下的小巷里一深一浅的晃着,晚上喝的酒似乎上劲了,头晕晕忽忽的。现在大概有11点了吧,我现在从局长老侯人头马小姐那里出来,回我的窝。

    城市边缘的夜死一般的安静,附近的人都睡了,画家倒还没有出来。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个美国电视剧,讲一个地下的狮面人的,开头有段道白,当时就莫名其妙地记住了,"这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的世界,是她的世界,与我的世界截然不同......."咳,其实这个地球上是分了很多世界的,老侯和画家就是两个世界。那我呢,我在他们之间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哪个世界。关键是,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想在哪个世界......哦,对了,网络也是我的世界,我该去那里看看。恩,昨天那个风儿不是说给我写信吗?我赶快上网去看看吧。

    果然收到了风儿的信。还正儿八经有标题:快乐与悲哀,真实与虚拟。

    "飞刀:很少写信的,不过也许你是个例外吧,总是觉得我们似乎挺有缘的,不打不相识:)。聊了几次,很开心的,有句话叫"聊逢知己千句少"嘛。而看了你的那篇文章,忽然就特别有一种亲近感,觉得梦想中的许多东西一下子就被触动了,那真的是我所见过最让人动心的文字。又特意找着看了你的其他文章,感觉你是一个铁骨铮铮纵横江湖的侠客呢,没想到还这么温柔细腻:)。呵,铁汉柔情总是最极致浪漫温馨的吧。不过,现在我反倒有点看不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到底是快乐的呢还是悲哀的?到底是粗犷的"匪盗"还是"温柔一刀"呢?能告诉我吗?:)

    其实再想想,应该每个人都是矛盾的吧,比如我在网上疯疯癫癫的一直很开心,可现实里也有时候会一个人感到孤独悲伤。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老了(二十六真是大龄青年了吧^O^),可似乎对于感情总是还很天真。家里人都替我着急了:),我哥老说,怎么还象十六岁小姑娘一样爱幻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哎,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过我真的总是不能放弃理想,放弃守候。可是,这难道是没有希望的吗?所以有时候也很悲哀,好在悲哀的时候,还可以上网,比如说和土匪聊天。:)

    等你回信哟,记住约法三章:)风儿。"

    哎,既然昨天不幸签了不平等条约,只好先给她回信了。

    "风儿:很高兴接到了你满篇:)的信,而尤为荣幸的是听到了来自一个可爱Little MM(你才年方二六一十二嘛,嘿嘿)的夸奖,嗯,不仅荣幸,简直是受宠若惊嘛。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俺决定以后多陪你老人家聊聊天,哪怕俺是属耗子您是属猫的。:)

    下来说点正经的吧,你问我是快乐还是悲哀,是土匪还是"温柔",其实这个问题你自己都回答了。我们都是矛盾综合体,网络的奇妙就在于,它可以完全展示你的每一个侧面,甚至在这个展示的过程中发现你自己的某些方面。至于爱情,也许是永恒的迷惑。我有时候觉得爱情其实有两个层次:理想爱情与现实爱情。我们总是在现实中,所以理想中的爱情经常便只是一个梦想。于是在许多孤寂的心灵中,好好爱一个人便成了一大理想。可悲的是,往往也只是一个理想,就象我一样吧,这个理想和其他理想一样,化作文字,飘在网上。哎,不说也罢:)还是有机会聊天室说吧。"

    发完了信,就又进了聊天室,呵,风儿正好也在呢。

  [fenger[Hi,飞刀,收到我的信了吗?

  [feidao]嗯,我刚给你回了一封心。

  [fenger]什么?心?

  [fenger]噢,我拿拼音打字的嘛,信,嘿嘿

  [fenger]吓我一跳:)我这就去看看你的信,不,心,嘻嘻。:)

    我又看看大房子,嗯,这屋里几个老主顾又盯上我了。

  "飞刀,最近不对劲嘛。"

  "咋,一来就进小床不吭气,再这样把你踢出去算了。"

  "别,俺冤枉,俺清白的呀。还那句话,俺比李昌镐都清纯。"

  "你TMD再这么说就把你Kline了,让你再来不了。谁信你那套,瞧你BBS那酸劲,你要没泡妞,克林顿都成处男了。"

  "伙计们,是这,咱表决一下,他再不招,建议把他飞刀Kline掉。"

  然后我看到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说:"同意!!!"这下心里可有点着急了,"别别,哥几个有话好好说。"

  "还说什么呀,俺们看你是准备'打死你也不说'了。最后三分钟考虑,活着还是死去,这对你是个问题!"

    这时,我看见风儿的小窗又红了。

  [fenger]Hi,我看完了你的'心'了。:)

  [feidao]喂,我吻你句话。

  [fenger]?

  [feidao]问

  [fenger]哈哈,你这错别字用的。:)

  [feidao]Hi,火烧眉毛呢,我快被杀掉了!

  [fenger]怎么了?你干什么坏事乐?

  [feidao]外面的几个家伙要屈打成招,说俺在网上骗美眉呢。

  [fenger]无风不起浪,俺咋知道你到底……嘻嘻:)

  [feidao]天哪,你,你,你....都怪你那回帖,还有要不是跟你开小窗,我怎么会成嫌疑分子?

  [fenger]那怎么办?我当证人?

  [feidao]别,越抹越黑。嗯,要不,你就临时委屈当我女朋友吧,怎么样?

    那边没了动静。我突然觉得这话说得好可笑,也太那个了。咳,网上嘛,玩呢,有啥了不起,男子汉大丈夫,话出口了就硬着头皮朝南墙走吧!我暗自给自己打气,索性接着说:

  [feidao]Hi,风儿美眉,怎么样?没听见我刚吻你的话嘛?

  我故意打了一个"吻"字。这时终于看到风儿的回话:

  [fenger]咳,既然给你发过'心',你刚又'吻'了俺两回,也只好这么着吧:)只是心里有点不平衡,也太便宜你了吧?

  [feidao]咳,土匪穷嘛,是这,回头俺给你送玫瑰,把网上所有带玫瑰的电子贺卡都给你送一张。你多申请几个邮箱就好乐~~

  然后我赶紧跳到大房子里:"各位兄弟姐妹,经过各位的循循善诱,俺终于决定坦白自己的'网络情事'。现在,俺就怀着无比自豪的心情郑重向大家介绍在网上的最大收获,一个把俺的网络世界照亮的人,俺最爱的--风儿!!!"

    第八章

    毫无疑问,我和风儿的"网上情缘"只是一个游戏,这是因为我和她都知道这是一个游戏,并且我们都知道对方知道这是一个游戏。所以在这个Game Thoery里,信息是对称的,就是说,这只是一个游戏。

    于是后来发现的一个现象让我感到很羞愧,那就是我竟然有时会隐隐地想:这要是真的多好呀。每当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感觉好象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哎,网是一个游戏的地方,想入非非的人是可耻的。我好歹也算是老网络革命战士了,怎么能有这么堕落这么庸俗的念头呢?风儿只是我的朋友,为了救人于死亡边缘而甘愿蒙受清白损失的"阶级兄弟",我这样岂不是以流氓之心度良女之腹?MMD,俺站在网中央纵声高歌:俺堕落了!那时我心里大声地默念了十遍:"This is just a game!",然后欢快地溜进了聊天室。

    自从我郑重推出风儿之后,聊天室的阶级斗争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比如说,我和风儿在"小床"里聊天时,外面的人就不再骂我装死了,而是会说:"别打扰人家,人家是在网中央登过记的合法FQ。"这话让我很惭愧,好象觉得沾污了风儿清白似的,于是十分真诚地对风儿说:"真对不起,没想到开个玩笑成这样。"风儿马上就回了过来,"哼,还说呢,都怪你。俺现在都后悔4了,连电子玫瑰都没收到!!!:)"

    看着风儿的":)",忽然觉得很感动,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突然恣意地在我身体里扩散出来,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可爱。呵,她定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她很爱笑的,她的笑容一定很美丽,象天上无尘的花朵绽开…

    那时,我的手指就在键盘上跳动了起来:

    风儿,是天堂里纯净的空气在飞

    风儿

    飞过月宫

    嫦娥的桂花树便开满了

    菩提花

    然后又结出了

    人参果

    风儿

    摘下两只心形的果子

    飞越银河

    送给牛郎和织女

    一人一个

    在牛郎织女的脉脉眼神中

    荒芜的大地上

    便开满了爱情的春天

    看到荧幕上留着这些文字,又突然觉得很迷惑。这难道是我写的吗?怎么会突然写这些呢?恶作剧?对她刚才的报答抑或竟是内心的流露?

    那时,聊天室其他人竟然也没有人说话。这是怎么了?

    好在终于有人开口了,"噢,飞刀,咋了?情湿(诗)咋往大房子乱贴?"

    "嘿嘿,俺是流氓俺怕啥!"

    风儿这时也开口说了话:"呵呵,飞刀果然是作家,他是不是经常在公共场合发酸写情诗呀?"

    "众位兄弟明证,俺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主要是俺最近发现网上打俺风儿主意的家伙实在太多,于是着急了嘛。"

    "胡说什么呀,众位乡亲父老明证,收情诗俺可是希特勒拜佛--连一次都没有的事:)"

    "怎么会呢?难道网上的小伙子们都眼瞎了不成?下面,俺再填一首词,表一表风儿的风采。"

    南国佳人

    千里闻名

    万人仰慕

    看人间佳丽

    惟余斯人

    天上仙女

    顿失娆娆

    风儿如此多娇

    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惜灵顿达姆

    略输文采

    德华克鲁

    稍逊风骚

    一带富豪

    比尔该死

    只识闷头挣美钞

    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

    还看飞刀。

    这下子屋里可炸开了锅,大家一片起哄,一致要求我们进一步交代问题。我哈哈大笑,"咋这阵势跟闹洞房一样,嘿嘿。"风儿这时候沉不住气了,"流氓!匪盗!哼,就你这贫劲,俺决定不跟你乐!:)""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俺再吟一首湿吧。"

    我已成疯狂的海洋

    你却象明净的月光

    明明照在我的心里

    却又高高的

    挂在网上

    "哈哈,飞刀终于江郎才尽了,拉来郭老给他帮忙,看俺回敬一首原创作品吧。:)"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网

    我觉得,

    你看网时很近

    你看我时很远

    "呵呵,果真原创,因为顾城那时只看云,还不会玩网哩。""顾城算个啥?不就会个'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爱情',典型一没有社会责任感的纨绔子弟,也就周星驰那类到处泡妞的坏小孩形象吧。""呵,照你这么说,海伦凯勒更堕落,成天哭着喊着'假如生命给我三天爱情',简直就跟'别问我是谁,请与我恋爱'那拨容易受伤的女人一个档次。"然后我看见那边打出来一大串"哈哈哈哈",我马上回了一堆"嘿嘿嘿嘿"。

     这时有人说了话:"哎,上网这么久,今天可算开了眼了,你们两个可真是一对活宝。以后这里就是两位的恋爱场所了,祝你们'千秋万代,永结同心,王图霸业,一统网络!"

    第九章

    老实说,我和风儿的游戏进展得非常顺利,非常快乐。聊天室里已经广泛流传着"飞刀伉俪"、"双剑合璧"、"一统江湖"的故事。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作家的感觉,于是网上便出现了一组以风儿为女主人公的爱情童话,直写得整个BBS忍无可忍地大喊:"飞刀进入疯狂发酸期",并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酸死人不偿命"(MMD,让人想起恶俗萧眯眯大姐)。风儿似乎也很得意自己的名字成为我童话的主人公,每天总是提醒我:"记住帖子一发就马上通知我,我要当第一个读者:)",而且有时她甚至聊天室大房子里为称呼我为"俺当家的"!

    我发现自己现在上网最大的目的就是去找风儿了,难道我真的爱上她了?呵呵,不至于吧,网上老同志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会爱上一个网人呢?网人现在就是一堆字符呀,太单薄,太抽象了,对了,我连风儿的照片都没见过呢,先问她要张照片看!---恩,该不会不给吧,或者,她该不会长的太那个吧。天哪,心里怪紧张的,MMD,横下一条心,先试试再说吧。

  还好,风儿到还挺痛快。

  [fenger]可以呀,我无所谓的,虽说长的难看点,但死生有命,美丑在天,反正也不是俺的责任:)这样吧,你先做好思想准备工作,我要给你发照片了,挑张最丑的。:)

  [feidao]天哪,/me幸福得晕了过去,我竟然可以见到梦中情人的浴照了!

  [fenger]???!!!

  [feidao]Sorry,:),玉照,嘿嘿。

  [fenger]哼,等会见了,你才真晕了呢。告诉你吧,我是气死西施,直逼无盐:)

  [feidao]你就别吓唬俺了,干土匪这一行,历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具有流氓无产阶级的盲目狂热性。

  [fenger]那你就等着哭吧,要不先默哀几分钟?

  [feidao]默哀?嗯,这倒提醒我了,古代秦王收个赵国的破和氏璧还要沐浴斋戒什么的,我现在沐浴来不及了,斋戒倒可以马上开始,斋戒一分钟!

  [fenger]喂,我已经DCC发给你了!收到了吗?

  [feidao]嗯,各位听众,各位观众,中央电视台,陕西电视台,我们现在是在西安茶秀MIRC聊天室向您现场直播网上美女风儿小姐的玉照接收仪式。

  [feidao]现在网络速度很慢,好象故意不忍心一下子就让大家看到风儿一样。

  [feidao]收件人飞刀表情异常庄重,就象江 在香港交接仪式上一样。

  [feidao]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美女的一头秀发,飞刀很兴奋,他激动地闭上了眼睛!

  [feidao]各位观众,网速又慢了起来!我们只能看到美女的轮廓,风儿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却犹藏网络半遮面!

    那时我突然停止了直播,因为,我已经完全看见了风儿的样子。

    真正的美丽是可以震撼人的,我相信。

    风儿的美超出了我的想象。那一瞬间我几乎怀疑这张照片,太美丽了,美的有些不真实。但瞬间之后,我又知道那的确就是风儿。是的,我敢肯定那是风儿,因为我注意到了她的笑容,淡淡的,却让人感觉那笑容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充满了感染力。她的眼睛眯着,很顽皮的样子,眼神里,却隐含着绝对的深刻的宁静。我惊奇于自己对这个笑容观察的细腻,因为我忽然觉得这个笑容非常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笑容的吧。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在网上,在网上风儿的无数个:)里!呵,原来,我是一直把她的:)想象成这个样子的呀,可这又怎么会如此巧合呢?我惊喜,迷惑,难道……

    那时风儿把我从浮想联翩中拉了出来。

  [fenger]喂,飞刀,怎么不吭气了?真的被丑风儿吓晕了?

  [feidao]风儿,你真美,超乎想象。

    我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那边也没有动静,我一下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太唐突了?于是我自我解嘲似地说:"哼,以后谁再说'网上无美女',我就跟他拼命,明明是自己没有机会见识俺家风儿嘛。"

  [fenger]呵呵,别人也许就不象你这么偏激了呢。:)要不,我怎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

  [feidao]/me作大惑不解状,深圳的男人们眼睛都是瞎的吗?怎么会……

  [fenger]呵呵,说人家眼瞎,也许是你带了变色眼镜呢。:)

  [feidao]不对吧,我从来不带眼镜,我这人就是眼睛特大,还贼亮,检查身体时离5米看视力表那2.0跟斗一样大。

  [fenger]天哪,特异功能嘛:)

  [feidao]这么说吧,我当天文学家不用配天文望远镜,当生物学家不用显微镜,当考古学家不用放大镜,直接用肉眼解决问题!

  [fenger]哈哈,笑4我乐~~哎,对了,要不,把您老的玉照也发来瞧瞧?

  [feidao]回答:不行!原因:一、我没有扫描仪;二、即使有,考虑到和你的反差效果,打死我也不发。

  [fenger]那这样好了,你自己说说你长的啥样子行不?

  [feidao]总体评价:走哪儿基本不影响市容(备注:考虑国际影响,最好少去北京使馆区瞎逛)。

  [feidao]绝对分值:60-65分(满分100,黎明98分)

  [feidao]相对位置:45-55名(随机抽取100个样本容量)

  [feidao]主要特征数理区间描述如下:身高:(潘长江,大山),胖瘦:(巩汉林、牛振华),五官端正程度(陈佩斯,朱时茂),回答完毕。

    然后我看到风儿对我的一大堆字只发表了一句评论:认识你是最开心的事!!!

     第十章

    有个词叫"天妒英才",确实天好象特别小心眼似的,凡是过于美好的东西,它都要嫉妒的吧.这不,在我和风儿上网最热火朝天最快乐的时候,我竟然被派到陕南出差!MMD,真晦气,这都马上元旦呀,突然就让走,还一去就俩礼拜!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个帖子。没有网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日子里,网里只少了一个ID。你知不知道,没有网的滋味,象喝了一杯冰冷的水。想着网的黑眼,想着网的容颜,我反反复复孤枕难眠---心里胡乱念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东,我知道自己实在是很想念网。

    在这个陕南小城找一个网吧,就象在上海南京路找一个公厕一样困难,所以当经历千辛万苦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信息茶园Internet"招牌时,我的心竟然怦怦地跳了几下,就好象八年以前躲到角落看到暗恋的蓝裙子女孩突然迎面走过来一样。

    这也许是世界上速度最慢的一台机子吧,在主机风箱雷达般轰鸣的伴奏中,我聚精会神地盯着下"32bytes/sec"的字样,生怕它会一哆嗦突然停止工作。不经意间才发现,手中的烟竟然聚成了规模恢弘足有四分之一支烟长的灰,并且在发现它的一瞬间飘然飞落到裤子上。旁边管网吧的小女孩笑咪眯地冲着我笑,咳,这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对网这么痴情的?网中自有黄金屋,网中自有颜如玉嘛--天,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我曾经严厉批评过的反革命口号呀。

    也许是因为风儿,不,应该说一定是因为风儿,是她改变了我的网络生活,我现在突然想承认这一点,或者说,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个问题没有演绎法,因为我原本不相信关于网络感情的任何规律,但是我相信归纳法,那是数学的定理。具体说就是,如果我每天都会想到风儿N次,并且每次都是先想到她才想到网,或者准确表述为因为她而想到网,则当这个N足够大的时候,可以得到结论:我在想念着风儿,并且不需要再加上网络这个掩饰词。

    我说过,网络的真正意义不是连接起了这些计算机,而是计算机后面的人,那么网络里通过物理字节流动着的,也就不仅是信息,还有感情。并且这些感情,突然而纯真。

    这个社会的节奏就象INTEL芯片的处理速度一样无限加快,于是有一天我们发现可以坐在一台沉默的机子面前完成据说一大部分生活。而事实上有些东西的确是无法替代的,比如说我们内心靠近温暖之需要,这需要只固执地根源于活灵灵的生命个体之间,于是在通过冰冷的计算机如此间接地沟通的时候,我们的心里便疲惫着,柔弱着,开放着,甚至期待着,期待着在这个无限物质化复杂化的时代里找到一点真实而古典的突然惊喜。

    手中又有一节烟灰飘落下来,我突然回过了神,慌忙地拍了一下裤子,然后抬起头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风儿。

    我回到网里的第一个瞬间就看到了风儿,看到了风儿的一堆ICQ信息和两封信。

  "Hi,土匪,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下山?:)"

  "今晚你不来了吗?"

  "我下了,再见。"

  "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AI还在不在?:)记住上来之后找我。"

  "你出什么事了?怎么两天都不见???"

  "飞刀:刚下了线,时间其实还早呢,只是在网上觉得很无聊,可下了线,更觉得空荡荡的。坐在这里呆呆地想了半天。其实这样的情景最近出现过很多次了,这让我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最终让我下定决心不再欺骗自己---那就是,我发现网上没有你的时候我在想你。

    哎,想起来这真可笑,我连你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况且,我们在网上,只是在玩一个游戏呢。但是,我是真的很爱看你给我编的诗词,甚至连你所有的文字我都以为是在写给我,我总是希望那是写给我的!那些快乐与期愿,是那样的真实,一如现在惶惑的思念的心,真实得让我恐惧……呵,你说我是'疯丫头',我现在写出了这些文字,是不是真的有点'疯'?我是在破坏这个游戏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吧,求你了……风儿胡言乱语于夜0:00。"

    "飞刀,刚发那封信时,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发了。现在心里似乎不象刚才那么空荡荡的,可是又觉得很紧张,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我很难受,你收到信后,赶快给我回信吧,告诉我怎么做。或者,你给我打电话吧......."

    我看着下面那个号码,久久地楞着。我知道,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潜意识里绝不是意外,甚至这些句子也只象是我内心流出的一点独白,但是当它们真实的到来的时候,我依然久久地沉默着。

    走出网吧,外面已是深夜了。两排明亮的路灯,照亮和守卫着宽阔而整洁的街道,街上的车匆匆忙忙地驶过,闪烁的尾灯一路连绵向远方,与路灯以及两旁高楼上五彩跳动的霓虹灯融成一片。在这一片红光中,路边的行人大都不紧不慢,而依偎前行的情侣更是悠闲地溶在这美丽的夜景中。呵,这个小城的夜,原来是如此浪漫与美丽。

    走在深夜里这个异乡城市的街头,看着远处一片灯火阑珊,我的脑子里也成了光亮而朦胧的一片。还是想着网,呵,这个网。风儿就是从网里来的,我的脑子里便又回想起最早的(2,13),那个半夜喝咖啡属猫的女孩子,还有'疯丫头'和'匪盗'的对话,一直到那个游戏,那些故意用错的"心""吻",还有不故意写出的诗词,这些东西缓缓地象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跳动,最后却定格为她的那张照片,那个我第一次见就觉得无比熟悉的笑脸……

    我想,其实我也爱上了风儿,我也早就在潜意识里破坏了这个游戏。

    第十一章

    这时,远处不知从那里传来清晰的钟声,然后依稀传来鞭炮声,似乎还有欢呼声。哦,今夜,是新年的钟声。新年到了,地球就这样跨入了本世纪最后一个轮回。 我突然拿出电话,拨通了风儿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振铃分明在响着,却没有人接。手机开着怎么会没有人接?在上网?没听见?出门没拿电话?我脑子里迅速闪过无数念头,心里也随着嘟嘟声由兴奋逐渐失望起来。

    这时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女音。

    "喂,谁呀?"

    "是我,阿飞。"

    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异的:"啊........",然后便是沉默,长久的绝对的沉默,寂静中我只能回味她刚才留给我的唯一一句声音。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分明很惺忪,这使她的声音显的很遥远,很朦胧,朦胧到近乎柔弱,使人怜爱的柔弱。哦,怜爱?

  "我已经睡了。"

  "我能听的出来,只是我没想到你电话开着时却已经睡了。"

  "我这几天电话一直开着,"她停顿了一下,"我在等一个电话,"又是停顿,长久的停顿,然后她加重了语气:"等这个电话,你的电话。"

    悄悄地,深深地,我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在那一瞬间被拨动了,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溢着温馨,流动着感动。抬起头,明亮的街灯洒在脸上,映的我的眼睛里朦朦胧珑一片温暖的红光。

  "我出差了,现在在陕南一个小城街头。"

  "哦......"

  "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整齐明亮的街道,行人很少,很安静,能听到远处飘来的歌声。你能听到歌声吗?"

  "不能,我只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我现在闭着眼睛在想,想你那边的样子,街道,灯光,歌声,现在都在我的眼前呢。对了,还有你,也在......."

    她说的很慢,很轻柔,她的声音就一点一点地溶入我的心里。那时,我的眼前,便也出现了一个幻觉,我看见她柔顺地躺在床上,朦胧的灯光照在身上,她的身体便成了粉红色,长发铺在枕头上,长发掩映下,是她恬静的美丽的脸,她的眼睛闭着,脸上舒展着遥远的笑容......也就在我的全部思维凝聚在这个幻觉的时候,我感觉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升起:我和这个女孩,相爱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阳光正照在身上。呵,冬天的阳光,怎么会这么明亮而温暖?我又闭上眼,默默感受那片阳光,而脑子里便想起昨夜街头的那个电话。哦?昨夜,我跟风儿通了电话吗?我跟她说了什么吗?突然觉得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东西似的。然而瞬间过后,我知道,应该是有的,因为我想到风儿的时候,胸口一片温热,真实亲近的温暖着。

    "没错,一切都是真的。"事实上,我一上午心里都在重复这句话。

    我快步穿过这个城市节日里喧闹的街头,来到了城南的江边。第一眼看到江的时候,我几乎要忍不住欢呼起来---真没有想到在离城市如此之近的地方有这样美丽的景观:一条宽阔的江水从遥远处明亮的天边铺展过来,阳光照在江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映射的江边拐弯处那片树林也斑斓起来。水面上一些不知名的水鸟悠闲地盘旋着,掠过那团乌鸦鸭一片似江心岛摸样的东西时,下面却"呱呱"响成一片,原来那里竟是一群鸭子呢。江的这边是平整的草地,冬天的草地原本是枯黄的,中间却偶有几块地方被烧过荒,倒给这黄色的缎子加上了黑色的条纹;江对面没有草,而是金黄的沙滩,分明象是另一条"沙江"。一座窄窄的木板桥,跨过静静的江水,把那边的"沙江"和这边的"草缎"连接在一起。桥上这时没有人,我走到桥上,看着碧绿的江水静静的从脚下流过,听着走动时木板发出"咯吱吱"的响声。觉得此刻的心情象天空一样开阔,象远处银色的江面一样明亮。我陶醉在这样的美景下,几乎忘记了世间的一切,我只想到了风儿,那个从网里走到我心里的女孩子。并且我知道,这个场景应该有她的存在。

    我拿出电话,拨通了她的号码。

  "风儿,是我。"

  "我知道,其实刚才电话响时我没看号码就知道是你,第六感觉。"

  "喂,我刚听到你说话的时候,好象听到你最后还带了一个冒号一个右括号---网上的笑脸符呀。"

  风儿就在那边咯咯地笑起来,"听到笑脸符?那以后我们再上网你得说'看'到我的

  '笑声'了。"

  "就是,就是,我们现在混淆于网络和现实两个空间。"

  "恩,我现在又想起来咱们在网上认识的情形,现在回忆起来就跟做梦一样,从半夜到白天,从文字到声音,从两个陌生的字符到---"风儿突然卡了壳,然后又似乎在偷偷地笑起来。我一下子明白了,于是故意问道:"怎么不说了?到什么呀?"风儿在那边只是笑,却不说话。我接着逗她,"哎,怎么能这样呢,你知道我是土匪出身,没文化嘛,怎么话说一半就没了,到底后面是什么呢?""哼,好吧,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吧,你注意听着啊,后面是:到---省略号!"然后我听到风儿欢快的笑声:"你刚才能听到笑脸符,现在怎么就听不到省略号了呢?"

    我笑了,其实那时我才感觉到,我和风儿通电话时,我是一直笑着的,笑的象个孩子一样。现在,天空湛蓝着,空气清新着,水鸟的叫声清脆着,我的心里一片明亮,呵,这是怎样的美景,这是怎样的柔情,忽然想起谭咏麟的一句歌词:但愿生命中的每一天美好时光,与所爱的人分享........

    那,我多希望生命里多一些这样纯净的美好时光,与她一起度过.....

    第十二章

    对我来说,网络和现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我在白天和黑夜里在二者之间反复转换。不过它们也有冲突的时候,最近就感觉疲于奔命。由于是过年前后,报社里忙的一塌糊涂,经常晚上还要加班加点赶稿子。后来风儿似乎颇有一些微词,说"AI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云云,于是我赶紧说"俺罪该万死,怎么能忍心让红颜守空网呢?"风儿却板起面孔:"去~~~~,同志要正经一点哟:(",那时我就在电脑前突然笑出了声,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屏幕上那几个字符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我说"恩,baby乖,不要闹,明天我早点回来,你做好饭在家里等我哟~""好吧,到时候我用photoshop画些饼呀梅子呀什么的发你信箱里去:).......

    可惜,今天好象吃不上风儿亲手画的饼和梅子了,下午老侯打电话过来,叫我晚上再和他去陪上次那个胖老头局长,哎,MMD,去就去吧,只是又要冷落俺的风儿了,嘿嘿,我现在怎么酸的跟景岗山一样"我的眼里只有你"了?

    然而事实上我们的眼里当然不止一个人,比如说我看到胖老头局长的时候,还看到了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子正朝我们歪着头笑呢,竟然是刘佳!胖老头局长看到我和老侯惊讶的样子,满脸迷惑道:"怎么?你们见过?这是小佳,我丫头,今天突然缠着要我带她出来玩。"刘佳走到前面,朝我们诡秘地笑道"我顺便跟我爸出来,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俩呀"。我连忙笑道:"哎呀,刘局长,真是一家人,刘佳是我同事,前些天我和小侯还和她一块去玩呢,咳,早知道有这关系,我和小侯就放心了,我俩刚才还嘀咕这头一回在办公室外见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呢。"我特意强调了一下"头一回",老头脸上马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是啊,真是巧,我也算是跟你们这两个小伙子有缘分呀,哈哈。"

    今天吃饭气氛虽然有点微妙,倒也确实不错。老侯眼见突然冒出来个刘佳,那事情就更是板上钉钉只等数钞票了,心里自然高兴。我也明白这阵势,于是一个劲的通过刘佳和老头套近乎,老头本来见这个场合有点不自然,后来看我和老侯实在是比较"懂事",也就放心了,而且他对我印象似乎特别好,喝到后来一个劲说:"年轻人厉害,小陆是个人才呀,要不回头我给你调个地方?到我身边怎么样?可比报社好啊。哈哈"

    调个工作?哦,上次老头似乎就说过对我印象不错,听这口气,看来倒还当真呢。这事我倒没太想过,不过说实话,最近对工作感觉是比较烦,算是一种什么世纪末心态吧,觉得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特没劲。象老侯,说成天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可那是为了挣钱,有效地实现了物质文明,画家呢,画画吹埙,自有他的淡然与超脱,所以其实老侯和画家都活的很塌实。而介于他们之间的我,既保存着什么所谓的写作梦想,又不能抗拒现实物质世界的诱惑。哎,妈的,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话说回来,这年头,要真是想混,跟对人可是一件大事。老头那局正是有名的肥的流油的地方,而且他在那边又一手遮天,跟他混个秘书什么的,倒绝对比在报社强多了。报社嘛,虽说比较纯净,也适合我的特长志趣,但是说白了,就是比较穷,总设计师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那我难道也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一起抓两手都要硬?也许该改变一下自己?MMD,我怎么连自己的问题都想不清楚?

    至少,老侯和刘佳似乎都比我反应快,忙不迭地说这样好,大家岂不是更成了一家人,互相也有个照应。哦,老侯这么说当然有道理,我过去后就可以里应外合一起做很多事了,可是刘佳怎么也同意呢?

    老侯和刘局长去了洗手间,房间里只剩我和刘佳,我端着一杯酒,笑咪咪地问她,"怎么?想赶我离开报社?"刘佳抬头看着我,然后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地说:"也许最了解你并且最替你着想的人并不是你自己,只是你总是忽略她的存在而已。今天下午我是知道是你们两个才来的。"

    我凝视着她,象不认识她一样,也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她的脸色红红的,分外娇艳,然而她的目光是那么认真,那么悠远,我甚至还看到了她眸子之后的一丝哀怨。

    其实我一直在故意地回避着刘佳,跟她在一起我总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我知道她喜欢我,总是在注视着我关心着我,可我没有感觉。感情真是很奇怪,爱和不爱都是那么没有道理不合逻辑。我很感激刘佳,甚至我也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可我知道那不是爱情,我只有回避。她实在是个太好太好的女孩子,我不愿意伤害她,可是,回避就能真的有用吗?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很心疼她......

    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喝的酒劲也有点上来了,脑子晕晕的,却偏偏似乎还想努力想着什么。哎,真的能想清楚吗?感情就是这样没有逻辑,我只能看到事实,我爱的是一个网上的女孩子,对了,原本今天说好给风儿写信呢,不知道她生气了没有......

     第十三章

    打开信箱,就看到了风儿的信,什么?名字竟然是《血泪控诉163电子邮局!》,好奇怪。我赶紧打开内容:

    "最高网民法院:我是本网居民风儿,网龄一岁三个月,我于两个月前在某聊天广场结识蓝色网民飞刀,并在共同的革命斗争中产生了战斗友谊,后又逐渐发展为那什么什么关系。飞刀每天通过163邮局定时发送来爱情妹妹蛋一枚,但事发之日,我从晚间8时整开始接收,直至次日凌晨2时而不可得。因为想来飞刀不会无缘无故停发那什么书,故疑为163邮局工作失误所致。因此事故,导致本人产生失眠,多虑,郁闷等多种精神症状,故依照网上保护消费者权益法,向163索赔精神损失费3000万网元整。"

    然后我看到后面是一大堆的"^O^",最后是一句话:"哎,好悲惨呀,有怨言还只能找163的麻烦,不知道那个谁看明白了没有?:)"

    也许有很长时间,我就那么盯着电脑屏幕,反复地看着这些文字,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到桌上的镜子里一个陌生的傻傻的笑容,哦,那是我吗?是我,而且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女孩子面前,我被感染着,也被改变着。呵,风儿,你是从网上飞来的精灵,我会好好爱你的!我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跳动起来:"《万分悔恨地向网中央忏悔!》"

    "尊敬的网中央:俺是本网居民飞刀,原是东游西逛惹是生非的网上浪子,后由于祖上几辈子积下功德显灵,让俺有幸认识了风儿,并且经网中央批准当上了光荣的风儿护花使者一职。在上任的那天,俺曾激动地对着网旗光荣宣誓:为风儿的快乐奋斗终身!可是,在随后的革命征途中,俺产生了麻痹大意思想,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并最终铸成了昨日没有按时给风儿写情书的大错!现在,俺悔恨万分,俺愧对网中央的培养和信任。现在,俺愿意以一切方式表示悔恨决心并对所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

    然后我打了一串"~5555555----我真的知道错了,不知道这样的检讨能不能通过那个谁的检查?:)"看到信箱显示发送成功,我摇头笑笑,哎,我们成了小孩子了,好可爱。

  "是呀,我发现土匪也很可爱嘛:)))"风儿在句子后面加了三个笑脸符。

  "呵呵,这就是所谓'近猪者痴'嘛,跟你在一块,阎王爷都成天笑的成了弥勒佛乐!"

  "好吧,看你还比较会说话,这回的过失犯罪我就先归档,暂时不继续追究了。现在宣布雨过天晴,进入春暖花开时期:)"

    其实,跟风儿在一起,也许根本就没有雨天,没有冬日吧。不仅在网上,整个冬天,我都觉得艳阳高照呢。

    我和风儿就这样快乐地在网上的童话里度过了生命中最温暖的一个冬天。春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墙的砖缝里长出了一些绿色的小草,空气里已经渐渐有了暖意,傍晚的时候,西边天空最后一抹夕阳可以透过窗户,照在机子上,那时我就在阳光中对风儿说:

  [feidao]你能感觉到这边的阳光吗?我和你都在阳光里呢。

  [fenger]能:)我说怎么这么暖洋洋的:)

  [feidao]外面太阳好美,要是你在的话,我们就可以到城墙上去玩乐~~~

  [fenger]好吧,你要小心哟,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跑去城墙上喊:土匪,快出来~~"

  [feidao]这样,先下线,我给你打个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喂,你知道不,你的声音很傻呀。"我说。

  "天哪,给我打电话就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听着,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我轻轻笑着---电话当然没有挂。

  "咦,奇怪,电话竟然坏了,挂不断,只要听你接着说坏话了。"然后听筒里满是她开心的笑声。

  "还是电话好,文字是一维的,声音是二维的,更真实。"

  "恩,什么时候我要看看立体的会说话会笑会动的你,嘻嘻。"

  "那讨论一下,看我们各自希望的最佳的见面的地方在哪里好不?"

  "恩,我说就在海边,清晨,还有雾的时候,我们朦朦胧珑地走近,然后太阳突然浮出海面,我们就看到彼此真实的样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恩,我的想法,应该在海的里面,一个岛上---你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你说冰火岛?"

  "对,我总觉得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而且只和理想有关。"

  "是,天涯海角的一个天堂,与世隔绝。"

  "你害怕那个地方吗?"

  "不,我也很喜欢........."

    那时我才想到,其实冰火岛真的应该是最接近我们理想的地方,没有人烟,没有季节,只有纯粹理想的空气,就跟这个网络一样。可是网络太虚幻了,那么,难道有一天,我和风儿要到冰火岛去吗?......

    第十四章

    世上可能并没有冰火岛,我们只活在这个真实的空间里。从网络的真空里回过头来,我却不得不更多的关注现实本身。终于还是决定离开报社了,这其实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就是也许我更适合也更愿意做一个记者,但是生活除了理想还有很多俗气而实际的问题。这几天情绪反复很大,心里还真舍不得报社这个地方,于是总是暗自给自己打气,哎,生命的尊严与生活的压力哪一个重要,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我也是不得已才卖身求荣的呀。咳,有那么严重嘛,不就是去跟着局长到处吃喝玩乐招摇撞骗嘛,这是跟着党走,光明大道,继承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哩,MMD。

    我就这么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其实在大家看来这倒是几乎天经地义的事情,据说事不过一主任就在一点惋惜之后很明确地指出:小伙子懂事了。老侯当然更高兴,宣称我们原本在球场上的黄金搭档重新建立。只有原本很支持这事的刘佳倒是随着我走的日子的临近显的郁郁寡欢。下午又一块下班回家,到了钟楼分手,刘佳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样一起下班走这段路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我无言以对,只有朝她笑笑,我想我一定笑的很勉强吧。

    终于还是坐到了新的办公室里,看着门上崭新的"局长助理办"的牌子,竟然感觉怪不自然的。来了之后才知道情况显然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机关里的关系历来就是一个无限复杂的多元N次连立方程组。我的到来看来引起了局里原来格局的某些震动,刘局长也私下里很严肃地警告我,刚来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出什么差错,尤其要注意下面两个副局长和几个处长,有什么拿不准的事一定要找他商量云云。这让我心情很糟糕,老是感觉大家眼睛都盯着我,怪紧张的。哎,人都说,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也许真的如此吧,我在离开报社之后却分明在怀念那些纯净而快乐的日子,只是新办公室再没有了早上报社里群众大扫除的热闹场景,没有了事不过一主任严谨的目光,小龙也不会再来请教足球问题,还有,办公桌前再也没有刘佳气势恢弘飘逸的长发。

    其实这些日子我应该感谢刘佳。她几乎每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都打电话过来,说说报社里好玩的事情,也问我今天都干什么了。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感觉很亲切,对了,我还忽然发现,刘佳的声音在电话里真好听。

    今天是周五,好不容易盼来了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周末,心里慌慌的,下午过了四点就开始不停看表,怎么还不到下班时间?忽然门"咚咚咚"响了,咦,门是开的呀?我惊异地抬起头,就看到了刘佳熟悉的笑脸。

  "哇,怎么是你呀?"

  刘佳歪着头,"怎么,不欢迎吗?"

  "怎么会,他乡遇故知,呵呵,你怎么这会过来?"

  "下午我爸说找我有点事,我就提前出来了。他现在在办公室吧?"

  "咦,小佳怎么现在跑来了?才分开一个礼拜就跑到这里找来了?哈哈"---刘局长这时走了进来!

  刘佳的脸一下子羞的通红,走过去拉住刘局长的胳膊就往外走,"爸,你乱说什么呀,哼。"

    我看着刘佳的背影,直到她进了那边办公室,还是呆呆地,突然又明白了许多。那天去吃饭,她是知道我和老侯在才去的,当时她帮我说了好多话,还有,后来刘局长怎么会那么快而坚决地帮我调过来?哦,从刚才他们对话的口气里,刘局长看来一直把我们当成恋人,那应该都是刘佳故意说的!她专门跑来找我,也是想用她的身份帮我,给别人看......

    我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甜甜傻傻的女孩子,原来在暗地里,多么用心地关怀着我。

    然而生活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我爱上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网人,没有理由,但是我知道我爱她,风儿。坐在机子前,看着傍晚的夕阳洒在屏幕上面,我打开信箱,一封封地看她写的信,还有聊天室和ICQ里的对话记录,那些深夜里轻快或深情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回响。真的很想念风儿,只是她离我太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真实的和她在一起。

    这时传呼突然响了起来,打开看看号码,号码是726局,在城里,自动台,会是谁呢?我拨通了号码,"喂,谁打传呼?"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我。 "

    风儿!这竟然是风儿的声音!她在西安?!"我现在在钟楼下面,你过来找我。"---她的声音告诉我,是的,风儿竟然来到了西安!

    第十五章

    那一瞬间无疑是我二十六岁生命历程中最震惊的时刻,这个关于电话号码+风儿的声音=风儿现在在钟楼的逻辑推理一直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反复,我又想到了网,想到午夜的城墙,想到江边电话里她的声音,似乎这一切就那么无意识地在脑海中随机地跳跃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又似乎一片空白。

    当然,这一切在某个瞬间又突然都停止了,消失了,因为那时---我看到了风儿。我突然就看到了风儿,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这个古老的钟楼旁边,微笑着。她的身后,宽阔的广场上空,有几只风筝在摇摇曳曳地飞翔,广场上,一群孩子在奔跑嬉闹,她的前面,在我和她之间,川流不息的车流匆匆而谨慎地过着。但是那一刻,我觉得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是无声的。风儿出现在一个童话世界里,一个静止无声的城市街头。我只看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宁静遥远的微笑。远处的天空中,傍晚的夕阳静静地开放最后一抹余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她的几丝秀发被阳光染成了金黄色,并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我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动,因为我觉得这个画面本身是静止无声的,我担心迈开步会打破这个画面。风儿也没有动,她只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地笑。一切就这样静止着,无声着,我们在这个喧闹的城市街头进入一个童话画面里。

    终于,风儿微微地歪了下头,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似乎在说:怎么?不过来理我了吗?那一刻,这个画面才开始活动起来。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车流朝她走去,走的很用心,仿佛全部意志力都集中在走路上了一样。也许走了很久吧,我终于疲倦地站住,风儿现在就在我的眼前,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周围气息的存在。那时风儿伸出手,我于是也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她还是那么有点顽皮的笑着,轻轻地说:"crazy。"然后又补充道:"me。"

    "dream."我看着她的眼睛,"you and me"。

    然后我们都笑了,似乎所有瞬间的震惊隔阂羞涩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我们又开始好久没有说话,就那么互相看着微笑。一切又恢复了静止,变成了无声,象在油画中一样。风儿是那么安静,我看着她发梢在风中轻微的舞动。忽然风儿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红晕,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才发现她白皙的小手还被我握在手里。我轻轻地松了手。然后自我解嘲似地说"呵,象在小说里一样。"风儿轻轻摇了下头,"不,我觉得不象小说,象童话。"

    我们的确象一个童话。走在初春夜晚的街头,这个城市的夜宁静而明亮,许久我们默默无语。一阵风吹来,风儿微微缩了一下脖子,我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风儿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她脸上满是娇羞,好美。"恩,你怎么不说话了,在网上不是口若长江黄河吗?"风儿似乎逐渐习惯了过来,侧过头来顽皮地问我。

  我也笑笑,"幸福来的太突然,真是天上掉下来个风妹妹。"

  "哼,你现在说的是春风的风还是疯子的疯?"风儿停住脚步嗔怒道.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个。。"

  风儿却又自己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也是够CRAZY的,那天说要突然在城墙上喊你的名字,今天中午就真的飞来了。对了,你不是说带我到城墙上去玩吗?"

  "OK,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城墙。"

    我在这个城市长大,在这个城墙下住了三年,并且曾经无数次的登上这座城墙。但是这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却突然觉得一切变的陌生起来。遥远的天空,铺着一层青蓝的云,向远处伸展开去,却象水冲了一般,渐行渐淡,在天边已是光亮的一片;云幕下,是一块块的楼群,或高耸或低矮,或金碧辉煌或古朴素雅,却一样的幽雅,静静地站在那里,宁静的似乎街上的车流和行人也是那么从容。城墙下面是护城河,河水不多,而且掩映在河边茂密的树丛之中,树冠织成了一个网,下面是桃源般的环城公园,似乎能听到里面孩子的嬉戏和恋人的低语。而树冠的上面,就是这古老的城墙了。青灰色的方砖规律的排列着,铺就了这条宽阔的大道,两旁的的箭垛一凹一凸伸展向远方,间或又向外浮出一块平台或者立起一座小屋,而这看似随意的砖,台,屋,其实又是规律的,静静地伸向远方。我忽然发现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这座城墙,并且这次看它的时候,才发现它竟然陌生起来,似乎不太真实,象在梦里一般---一如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一样。

    风儿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当我看这个城墙的时候,她一直在注视着我,那么专注,那么安静,似乎她也成了这个城墙的一部分。我的目光凝视她的眼睛,我觉得她时而熟悉时而陌生时而亲近时而遥远,她很虚幻,太突然了,她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这样能给我一些真实的感觉,我总是还觉得现在是在网里或者梦里呢。"风儿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红晕,微低了头,似乎想回避我的目光,于是她转过身,站到了我的身侧,靠的很近,手也更紧地让我握着。有风吹来,吹的她的几缕头发佛到了我的脖子上,滑滑的,痒痒的。我转过头,笑着看着她,风儿看着在我颈间飘扬的头发,脸上也浮现出顽皮的笑容,"恩,这也给我一点真实的感觉。"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娇嫩清脆的童音,"叔叔阿姨",我们回过头,只见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照相机,"帮我和爸爸妈妈照张相可以吗?"她的手指向后面不远处---一对青年夫妇正在跑着放飞一个风筝,"好的,我帮你们照,把你和爸爸妈妈照一起。"风儿弯下腰,拍拍小女孩的头,手里接过相机,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了过去。风儿半蹲着身子,聚精会神地调整着角度,象个摄影家一样专注。"喀嚓",她终于按了快门。那边那对夫妇向我们挥手示意,小女孩欢快地跑过来取了相机,甜甜地说了"谢谢",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

    风儿抬头看着天空,远处,还有几只风筝在高高地飞扬,她转向我,"这里真美,我好喜欢这个城市。"我过去牵住她的手,"恩,那这样,我们在这里留个纪念。走,我们跑到前面一个地方去。"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画家,并且是在这样一种形式下。"我们是老邻居,老朋友呢。"我说,画家点点头,腼腆地笑笑,然后就开始协调我和风儿的位置姿势,继而在画板上工作起来。我也开始仔细地打量画家,他约莫三十岁左右吧,黑黑的,瘦瘦的,长着一张关中秦人典型的棱角分明的脸,头发有点长,也有点乱,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褂,已经洗的有些发白,显得破旧,但是分明很干净。他画画的时候很专心,一双大眼睛显的那么空明,对了,眼睛后面,还有一些忧郁,是半夜埙声的那种忧郁。

    "好了,画好了。"他递过来画稿,风儿接过来,仔细地端量着,"哇,画的好棒呢。真象,表情也特别自然。"她高兴地指给我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一些铅笔粉末,特别轻柔,象怕把画吹破似的。我看着风儿,会心地笑了,转过头发现,画家也朝我们笑呢。我拿出钱夹,"多少钱?"画家却挡回了我的手,"算我送给你们的吧,我们是老邻居,老朋友嘛。"

    我朝他笑笑,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牵过风儿的手。这时突然发现,城墙的上空天空里,已经有几十只风筝在竞相飞舞了,它们在湛蓝的天空里,自由地快乐地飞翔。

    "呵,看的我的心都跟着飞起来了。"风儿幽幽地说。

    "那,这样好了,要飞我们就飞个更高的地方,晚上去华山。"

     第十六章

    其实华山我已经去过N次,后面的N-1次都是陪或公或似的客人,按照经济学上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当这个N超过一定数量的时候,上华山对我而言就成了一件负效用也就是痛苦的事情,除非是为了锻炼身体。当然,这一次绝对是例外。

    天空挂着一轮镰刀一般的月亮,无数的星星却硕大而明亮。这座险峻的大山在夜空里愈发巍峨肃穆,只是中间一条由无数微微摇曳的手电光组成的光柱在山腹中蜿蜒而上,给大山增添了无尽灵动与温柔气息。

  "哇,华山的夜真美呀,心旷神怡。"风儿忍不住赞叹起来。

  "恩,精神不错嘛,这下你不用半夜喝咖啡提神了,嘿嘿。"

  "我倒是怕你走着走着一会睡着了,懒虫!走快点嘛,我们要一路上超车!"

  "呵呵,小丫头很好胜嘛,后面路长着呢,别到后来走不动了哭鼻子。"

  "放心好了,走不动我可以飞呀,你原来不是说我飞到月宫摘什么果儿给牛郎织女一人一个嘛。"

  "哈哈,我又听到你的笑脸符喽。"

  一切都是这么不同,似乎只是在谈笑间,我们竟然不知不觉就爬到了东峰观日台!

  "哼,传说什么华山之险,也不过而而嘛。"风儿颇有一些得意。

  "怎么样,真的不太累吧。"

  "一点也不累。"风儿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很冷!"

  "哎,那没办法,谁让你一个劲地催着赶路,现在这么早上来,离日出还有两三个钟头呢,只有挨冻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

  "这样好了,我把我的衣服给你穿好了,稍微弥补我的一点过失吧。"我作出要脱外衣的架势。

  风儿赶紧拦住我,"别,你也冷呀。"

  "我不要紧,土匪出身,什么罪没受过,不要紧的。"

  "不好,实在太冷了,你又不是铁打的,冻坏了,我可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风儿竟然真的发起愁来。

  "哎,也是,为了能安全的送你回去,我就放弃这次表现的机会了,我们还是到那边去租两件军大衣吧。"

  那时,风儿绷起脸来,"哼,故意害我发了半天愁,坏蛋,匪性不改!还不赶紧去,我要被冻死乐~"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太阳终于出来了。一点一点的,慢慢升腾,象只气球一样,却突然发出万丈霞光。在灿烂明媚的光芒中,我注视着风儿美丽的脸。风儿的脸更红了。她指着冉冉升起的太阳,"以后再看到它升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今天在华山之巅和你一起看它呢。""对,不管离的多远,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太阳。"

    然而看到同一个太阳和一同看太阳其实是极大不同的事情。我们在阳光下尽情地挥洒相伴的身影和笑容,但是终于还是要踏上归途。而更大的遗憾在于,风儿明天就要走了。

    回途的汽车上,风儿默默地坐在那里,发呆地看着窗外,有时又看看我。"累了吗?"我轻声地问她,"有点累,但是更累的是,我总是想着明天就要走了。"风儿眼睛里忽然盛满了无奈和伤感。我无言,只是轻轻地把胳膊揽在了她的腰上,"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风儿柔顺地偎依在我的肩头,眼睛里却还是那么悠远地想着什么。

    "伤离别,离别就在不远前......"。下了车,就听到旁边的一个小店里飘来张学友的歌,我朝风儿苦笑了一下,她还是那么幽幽地看着我。气氛就这样调整不过来了。吃饭的时候,我想方设法找些话题逗她开心些,可风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吃完饭咱们出去玩吧,到哪里都行,要不我带你去见我的哥们?就是老侯呀,原来你们在网上也见过的。"风儿抬起头,"不,我哪儿也不去,谁也不想见。你就陪我在宾馆里聊天吧。"

    然而一个晚上我们其实没有说多少话,只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凝视着。风儿洗了澡,坐在床头,身后的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恬静极了。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元旦夜晚,我在异乡小城的街头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想象着她的样子,不正是这样的吗?恬静的表情,柔顺的长发,朦胧的灯.......呵,这一切,都是怎样的缘分,我和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注定就要有这个奇迹故事,萦绕我们前生来世纠缠不清的命运?

    回到了我的小屋,脑子里却依然满是风儿的影子,身边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无法入睡。这时城墙上画家的埙声又幽幽扬扬地飘洒出来。呵,我的朋友,你总是那么孤独吗?而我现在却在惶恐的幸福着。那个网里的女孩子带来了一个童话,好美丽,象你给我们画的那张画一样,我们微笑着亲密地站在一起......可是我最终能拥有这个故事吗?风儿从网上来,又这么快就要回到网里,那后来呢?

    咯吱吱的拨号音又响了起来,我还是上了网,来到我和风儿走过的地方。不知怎么的,现在上了网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看着那些地方,那些文字,想着这个真实的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切真的就象在梦里一样,美丽的让人心悸。我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抓住这个梦的臂膀,让她一直带着我在理想的天堂翱翔。脑子里突然升腾起一个想法,我的手在机子上快速地跳动起来......

    审视着一个个页面,看着我们熟悉的对话和信,我知道自己终于在网上做了一件最想做最应该做的事情----我给我和风儿建造了一个家。

    "风儿:在你离开这个城市的前夜,我回到了网上,回到了我们相遇和故事开始的地方。再一次重温我们写下的文字,那些快乐的记忆便在眼前闪闪烁烁,依然虚幻,却感觉真实的温暖。

    真的要感谢这个网,它把你带到我的身边,不,带到了我的心中。忽然觉得网络是我的家呢,心灵家园,与你有关。于是我做了这个主页,并且给她取名字叫"冰火岛",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是我们在聊天室说过的。网络,冰火岛,都是我们的理想,都是我们的家园,亲爱的,你说对吧?

    从今以后,我们在网上就有了这个家了。现在,我突然有了一种绝对的宁静的感觉,好象这个无限纷繁复杂的网上终于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的了,不,我们的了。

    这个主页的上传密码就是我们在网上相遇的日子,这个设置让我觉得很唯美。我们象拿着一把钥匙,手握着手,开一扇童话的门,然后好奇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天空写着我们共同的名字。"

    再次仔细地审视每一个画面和文字,象观赏一件最精致的艺术品。我终于从机子前站了起来,伸伸懒腰,然后拉开窗帘。哦,外面竟然已经天亮了,并且下起了蒙蒙细雨!

    而风儿在即将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最后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雨中的城墙。

    这个时候的城墙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撑着一把红色的小伞,我们默默地走着,只听着沙沙的小雨声打在伞上。"这里真安静,"风儿幽幽地说,"象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一样。"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城市如此美丽过。"

    许久,又是无言,只默默的走着。不知不觉的,我们来到了西南城角的拐角平台上,便静静地站住,只静静地站住,好象这个世界真的不存在了一样。一阵风吹来,几滴雨打在了风儿的臂上,我把伞朝她那边移了过去,并且轻轻地楼住了她的腰,风儿看看我,忽然眼睛里一片晶莹,"我不想走。"她突然扑入我的怀中,轻轻地呜咽起来。又一阵风吹来,几滴雨点打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低下头,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孩子,心里涌起一股痛彻心扉的关怀与怜爱,我开始紧紧地拥抱着她,并且轻轻地吻向她美丽的脸,和唇......

    飞机在呼啸声中腾空而起,并且似乎瞬间就遥远地没有了声息。眼睛里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那时突然又有几滴雨点飘入我的眼里,我闭上眼,它们就默默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凉凉的。

    风儿从童话里来,然后又回到遥远的地方去,就象在网里一样匆匆。然而我知道这不仅是网络和童话,一切都在我的心里刻下了烙印,让我在每一个霞光升起或细雨纷飞的时刻想起她的笑容,还有气息......

    第十七章

    也许是因为风儿的缘故吧,最近的精神特别的好,工作也感觉逐渐适应了起来,刘局长也特意把一项工程招标的工作交给我负责。不过我还是很谨慎,什么大事小事都尽量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这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在这个行当圈子里,各种规矩关系都错综复杂,我可不敢冒险去胡闯乱撞,还是先当好我的"二传手"好了。

    所谓二传手之说,原本倒是老侯同志的发明创造,原意是鼓励我在他和刘局长之间作好信息,感情乃至物质沟通流动工作,后来过了些日子,我发现这个名词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概括了我的工作的部分本质。比如说,今天晚上我就受一个"承蒙刘局长多年对我公司关怀指导仅以朋友身份表达问候"的老板之托,将"当地的一些土特产""务必亲自转交局长先生"。

    刘局长随手将东西仍在沙发角落里,"以后这些东西能回绝的最好回绝",他微微皱着眉说。

  "恩,我知道了。不过那人说是您的老朋友,又只是一些小东西,我就拿过来了。"

  "也是,也都打了多年交道了,回头这家的资料什么的也拿一份给我看看,听说他们还是做的不错的。"

  "好的,我对这家也感觉不错。您看还有哪些要注意的,我怕有些情况还是不太熟悉。"

  "小陆,"刘局长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然后又回头朝刘佳那边的房子看了看,小声而严厉地说:"你和小佳这几天是怎么了?"

  "哦?"我也愕然起来。是呀,刘佳这几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进门来的时候还看到她刚回她的房子里去,怎么回事呢?难道她知道风儿的事了?其实那倒是她迟早会知道的,我应该告诉她的。那刘局长这么问......看来刘局长是一直把我和刘佳当成情侣了,而这应该是刘佳故意这么说的,哎,她是为了帮我,那我现在怎么办呢,给刘佳是应该说没错,那刘局长呢?也给他说清楚吗?天......

     这时刘局长仍过来一句话:"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太想多管,但是提醒你一件事,我最疼的就是小佳,谁也别伤害我女儿!"

    看来我得首先跟刘佳谈谈了,事情迟早都要有个了结,我不能让她在这样继续下去,也不能再让我在她父亲面前这么为难。还是先问下老侯吧,看他知道什么不。打家里电话,占线,打手机,没开。咳,老侯这家伙现在也成超级网虫了,每天晚上都一心一意地泡网呢,搞的现在我俩联系都要上网去找,真是不知道网是提高效率还是降低效率。

  上了网逮住了他,"喂,我有事问你。"

  "说"半天他才回过来一句话.

  "MD,你先下线,我打电话给你说,烦着呢。"

  "怎么了?"电话那边传过来老侯的声音。

  "刘佳最近怎么了你知道不?"我直接问。

  "恩,知道,而且--"老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那你过来吧,咱俩上城墙去聊聊天。"

    好久没有在晚上来过城墙了,而上次和老侯一起来城墙,应该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吧,我们踢完球,一大群人晚上跑到上面来喝酒,多痛快,无忧无虑的快乐。而现在,酒还在,却再也找不回那些单纯的快乐了。"风儿的事是我告诉刘佳的,她现在很伤心。"老侯座在城墙的垛口上,缓缓地说。

  我喝了一大口酒,"其实这个事情我应该告诉她的,不能总是让她处在这样的心境下。

    老侯很久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酒,然后突然问我,"你觉得你这样的选择对吗?"

    "可能没有什么选择问题吧,我和刘佳没有什么的。"

     "感情就是这么奇怪。"老侯苦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我都嫉妒你,刘佳对你实在太好了。从最早陪刘局长出来见我们,到调你出报社,还有为了让你尽快在那边占稳脚跟,她要故意在她爸甚至她爸的同事们中间显示你们很亲密的关系。你知道她操了多少心,又忍受了多少痛苦?"老侯说的有点激动起来。我无言以对,看着这个月光下寂静的城墙,突然又想到了风儿,想到和她在网上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想到在这里画家给我们画的那张画,还有,雨中的吻。"感情是没有道理的,我相信感觉。"我幽幽地说。

    "风儿跟我在网上也有过一些交往,我感觉你们很象,在感情方面都是唯美主义者,所以能通过这个网络有了这个故事。但是阿飞你要知道,一切事情都是在现实空间得到结果的,我有点替你们担心,真的,在网络上走到一起很容易,在现实中走到一起却很不容易,要面对很多在你们看来世俗的问题,空间,家庭,金钱等等等等。"

    "其实这些我知道,我自己也常想,想的有时候很没信心,很悲哀,可是我总不能放弃风儿的,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是种理想。我也知道理想常常只是理想,但是没有人会主动放弃的,对吧?"

    "哎,那就只好希望一切都会成为现实吧,我也希望有奇迹出现。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直说。"老侯跳下来,拍着我的肩膀。

    "恩。"我只点点了头。

    "对了,阿飞,还是要提件我觉得该说的事。上次那个活挣了十几万块钱,怎么说你也该---""现在找你来,是想找我兄弟聊天喝酒的,如果要再说那事的话,你就走吧。"我朝他举了下瓶子,然后咕咚咚一饮而尽。

    第十八章

    早上竟然突然就醒了,满身大汗,心还怦怦乱跳,抓过闹钟,天,还不到6点呢!这倒是咋了?记得以前有阵子老是在闹钟响过之后突然惊醒,可最近好久都没有过了,况且刚才似乎也没有做噩梦。我发觉自己其实有点神经质,有时候挺敏感的,精神分析学说这跟长期焦灼忧郁压力不自信等等有关,说的怪深奥的,也许对吧,老崔朔爷都说,中国人丫的就这样。

    其实最近应该说活的还比较旺盛,至少工作上比以前在报社时看上去强多了,上网的时间虽然短了些,但每次都去我和风儿的"家",看互相的留言,甜腻腻地温馨着,感觉特好。唯一的心病倒还是在刘佳那里,但愿她能尽快好起来,大家各自开开心心彼此坦坦荡荡,也省的我每次见刘局长时心里怯怯的。哦,对了,难道早上那下子竟是因为这档子心病?

    然而事实上问题的突然性和严重性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上午办公室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我不解地询问道:"请问你们--"

    "我们是纪检委的,来了解些情况。"

    "哦?"我一脸迷惑。

     "就是在你负责的招标工程里,我们收到了关于你的一些问题的举报,希望你积极配合组织的调查工作。"

    哦?!竟然是因为那晚我给刘局长送去的那包"土特产",里面有两万元现金,而且现在的问题是变成了送给我的!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刘局长跟前。

    "这个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好象是因为那单位内部的人员矛盾引出来的举报,具体情况我正在打听。"刘局长一样的面无表情,然后我听到他接着说:"希望你保持冷静,相信组织,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没有言语。

     我只感到恐惧,或者连恐惧都没有。

    一切都太突然,太戏剧化,然而却又真实的强大着,象纪检人员和刘局长阴沉的脸。

  "没有人知道你把东西送到刘局长那里对不?"老侯在青烟缭绕中有点着急。

  "恩,我自己送到他家去的。"

  "那当时经办这事的公司那边的人是让你送到刘局长那里的。"

  "但是举报的人不是他,举报的人只知道是我收的。"

  老侯掐灭了烟头,狠狠地仍在了地上,"操他妈,摆明了两边串通了要让你背这个黑锅!"

    我点上一支烟,却没有抽,只看着烟头默默地燃烧,升起袅袅的烟雾。透过这股烟雾的阴影,我看到了那台机子,那时我突然想到了风儿,并且突然觉得她离我好遥远。

    事情在朝着最合理也就是最坏的方向发展,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调查而是处理了,并且因为正赶上反腐的风头,我的事情被抓了典型,已经移交到司法机关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这么弱小,当你被某个集体的合力抓住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机会挣扎,甚至呐喊,甚至呻吟。这时我又想起了网络,哦,网络就不是这样,它给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美丑贫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张扬他梦想的灵魂,可以说话,可以狂笑,可以呐喊,也可以哭泣。仿佛这时我才明白了网络的价值,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栖身网络。只是,网络的价值都是虚幻的,没有力量,每每便被现实的波涛冲击的支离破碎---就象现在的我一样。我可以在网里飞翔的很高,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甚至让我在面临现实真实的冲击之下更加失落更加恐惧。

    生活的轨迹是一条曲线,通常圆润连续着,我们就在这连续中习惯性的活着。然而如果突然有一天曲线出现一个断点,我们才发现里面蕴涵的所有冲突与矛盾。就象这次一样,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案件",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生活中深刻的矛盾,也突然感到生命残酷的真实,并且那时候,我的确莫名地对网络充满了怀疑。

    这些天很少上网,上去了也只是默默地看着风儿的留言,她还是那么快乐,天真的快乐,"嗨,亲爱的,你看,我给咱们的冰火岛上种了不少树耶~,这些图片可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呢:),你看咱家是不是更漂亮了?哼,想到这里我心里还不平衡,这几天你老是不顾家,不知道跑哪里寻欢作乐去了,家里什么大事小事我都要管。好伤心,~555555"

    我看着,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女孩子真的太可爱,她是个精灵,在网上飘着,我甚至觉得她应该只活在网络中的,也许只有这个空间,才能出现如此一个童话般的精灵。网络是空气,任你漂浮,现实却是岩石,把你压的粉碎。我是活在现实里的,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活在现实里的,网络只是一个想象中的避难所,并不真的存在,却又往往让人迷醉其中,等到突然醒来时却看到现实的迷茫。

    不过老侯也说,也有人活在网络里,那些不用考虑现实生活压力的人,比如说风儿,哦,老侯看来跟风儿也比较熟了,甚至有些方面比我还了解的多吧。其实也许我和风儿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的,我们看到的一直是一个纯粹的形象,提纯着,美丽着,吸引着,并且试图以此对抗现实中所有的一切矛盾冲突。

    然而现在,我不得不考虑风儿的事情了。网络和现实不是两个世界,他们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唯物主义哲学说,一切都是普遍联系的,所以不存在象天堂和人间这样两个独立的空间。就如同我的"案子"现在已经不是调查而是处理一样,也许我和风儿的事情也不是考虑而是结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她没有错的,我也没有,那又是谁的错?命运?有命运吗?还有我最后该说什么呢?再见,还是别了;谢谢,还是抱歉?

    我找不到回答,仿佛这个问题原本就是无解的一样。而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突然又见到了风儿。

    第十九章

    漫不经心地打开小屋的门,那时我就看到了风儿。她总是这样出现在童话里,一切都静止着,我惊鄂的失去任何语言和思维。"是老侯告诉我你的事的,我很担心,甚至还有些怨恨你,因为你不应该隐瞒我的,隐瞒一个爱着你并且想与你分享一切快乐和痛苦的人。"

    我站在那里,听着风儿缓缓的话语,依然没有任何思维,但是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身体是那么温暖,带着幽幽的清香的气息,我还感觉到她的唇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振作一点,我好心疼你。" 那时我终于干了一件我事先怎么都无法想象的事,我哭了。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沾在了她的头发上,凝成几个晶莹的水珠,闪闪烁烁。在它们的倒影中,我忘记了一切,只想就这样永恒地拥她在怀里,静静地睡去......

    然而我不能闭上眼睛,一切都无法逃避。也同样在那几滴晶莹的水珠中,后来我看到了风儿,也看到了自己。风儿在里面晶莹着,明亮着,宝石一般。而那个我,却是支离破碎的。-----就在眼泪中,我悲哀发现了自己的影子,破碎而懦弱,在风儿的辉映下丑陋不堪。

    我在生命曲线的一个残酷的断点发现了生活的严肃,又在一个含泪的拥抱中找到了相形之下自己的丑陋和懦弱。所以其实可以说,风儿在我怀里的那一瞬间,不仅给了我刺痛的爱情,也同时摧毁了我最后的信心和勇气--因为那时我才突然发现了我和她的距离:我羸弱的肩头,也许根本担负不起她的那份童话般的爱情.......

    我就在这种无限复杂的感情中看着风儿,看着她为我焦急的目光,看着她和老侯奔波的身影,这绝望地鼓舞着我,我自己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的努力。和这个命运做斗争需要的是勇气,只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里找不到这种勇气,而我在最不幸的时候还拥有风儿,不管下来如何,我应该坚强下去,为我和她守侯最后悲哀的希望。

    我觉得自己甚至有时候都乐观起来了,因为风儿给我的纯粹的精神力量。当然,这一切,只短暂地维持到我接到一个突然的电话为止。

    "你好,是陆先生吗?"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陌生的男声。

    "是我,你哪位?"

    "我是风儿的哥哥,我和我母亲现在在西安,想见见你。"

    老侯说过,我和风儿都是网络人物,什么都不想,他还说,其实每个人都活在现实里,有很多事情是无法回避的。我想,老侯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五星级宾馆的豪华套间里,我见到了风儿的母亲和哥哥。我承认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有点紧张,不是紧张,是压抑,我不知道压抑来自哪里。

    "风儿和你的事情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见过我妹妹,但是她不听话,也许是家里从小把她惯着的缘故吧。所以我们只好冒昧地请你来谈谈,也许男人之间会比较容易沟通。"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冷漠的程度。

    "事情比较突然,其实我应该及时跟你们联系一下的,不过.....最近确实比较乱。

    "我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够自然。

    "你怎么看你们的关系,未来。"他突然问了一句。

    哦?未来?我......我不知道。因为那时我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恐惧,一个我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就是我和风儿在现实中的差距,这些差距比空间更遥远,而且其实一直在默默地割裂着我的自尊和信心,让我不得不刻意地回避。

    "其实孩子这方面的事我们不太想管,不过有时候年轻人是过于不切实际了。我想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是要认真考虑的。"风儿的母亲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依然是淡淡的,那种接近冷漠的平淡。

    "我知道,我应该考虑这些,也应该有个结果。"

    这些声音低低的,让我自己也觉得无限陌生,象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似的,也许,是从潜意识里说出来的吧,更遥远,却更真实......

    "谢谢你这么说,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她竟然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的心有种被撕扯的痛苦,割裂着疼,我突然体会到,失去尊严是多么可怕。

    "恩,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向我们提,比如你的事情如果需要钱什么的。"那个冷漠而骄傲的男声里飘扬出来一些矜持,"算是我们的心意和补偿吧。"

    那时我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的眼里一定冒着火,那时我看到他眼里闪出惊慌的神情。

    我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你没事就给我滚!"

    第二十章

    至少我终于知道了我和风儿故事的结局。这个结果来的有些突然,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我知道这是必然的,这符合所有的逻辑。就是在面对她家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了一些原本一直在潜意识里回避的东西。现实的差异,俗气,但是实际,我还发现了自己的敏感和自卑,这其实一直都在我的内心深处潜伏着,我在网络上看不到他们的倒影。但是在那个冷漠声音和骄傲眼神中,我因尊严的被践踏撕扯而支离破碎。这说明我其实是一个现实的人,完全是一个现实的人,只是我曾经忽略这一点而已。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担负不起风儿想象中那个童话的重量的,我们的故事,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游戏。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个由游戏开始的故事终于还只是一个游戏,不仅因为它出现在一个游戏的空间里。其实它是否是游戏,也并不是我和风儿决定的,而是由这个故事本身决定的。这个物质世界自有内在规律,而我们的灵魂只是这个世界可怜的尘挨颗粒,没有丝毫力量。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无比恐惧。我不得不从一个不愿意它只是游戏的故事里走出来,又不得不走进一个希望它只是游戏的真实而残酷的故事中去。我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一片黑暗?

    而那时候却突然有人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是刘佳。

    傍晚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那时我正在迷迷糊糊睡着,然后我爬起来,光着膀子跻着拖鞋摇摇晃晃地去开门,然后我就看到了刘佳。

    这些天我几乎忘记了刘佳的存在,因为她的父亲,也因为风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出发,我都应该忘记刘佳。我不愿意她也卷入这个事件,这个对她来说充满尴尬的事件。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平静地作一个外人,她的任何一种感情对她自己都是伤害。

    然而我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刘佳。她默默地走进来,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城墙。我看到她的背影在轻微的颤动,却久久地无言。

    终于她转过身来,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你没事了,我今天去了纪检委。"

    也许是这些天我太疲惫,太麻木,那一瞬间我竟然没有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还呆呆地看着她,直到我看到她眼角挂满晶莹的泪花。我木然地朝她走近,刘佳突然扑入我的怀里,失声痛哭。

    那时我仿佛才明白了发生的一切,我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恐惧,于是我用尽全部的气力拥抱她,并且疯狂地亲吻她,亲吻她的脸,吻干她脸上的泪花,然后亲吻她的唇,舌......甚至这些都还不够,我把她放在床上,用我的身体覆盖她,压迫她,疯狂地亲吻我能吻到的她的每一寸肌肤。在这个瞬间,仿佛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与挣扎都只幻化为这样一种力量,让我疯狂地亲吻这个一直爱我也在这一瞬间被我永恒所爱的女人。

    生活竟然是如此富于戏剧化。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经历了实在太多太多,游戏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游戏,遥远的风儿童话般的到来,却不能永远留在童话里,而另一种遥远的刘佳在某一个时刻以简单而不可思议的方式让我知道了爱情和生活的全部。

    那时我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刘佳和风儿的影子,然后是喧闹的街头和寂静的城墙,甚至还有老侯和画家。他们在跳跃着,撕扯着我。我似乎在梦里痛苦地摇头大叫,满身是汗,终于睁开眼睛,那瞬间风儿突然隐入一个网里,飘渺而美丽,却没有声音,也闻不到气息。然后我看到刘佳真实的脸,她说,亲爱的,你刚做了一个梦,梦会醒的,我却会总是在你的身边。我说,是的,那是一个梦。网络,电话,山,城墙,都是一个梦,是一些美丽的画面,只在童话里......

    我和刘佳的那个疯狂之吻成了故事的全部结局,这不仅确立了我和她的全部关系,也包括风儿。我说过,最近的生活太富于戏剧化,比如说在我在床上疯狂亲吻刘佳的时候,风儿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风儿,风儿的表情只在我的眼中出现了几秒钟,然而那个表情却撕碎了我的心,割下了一个永恒的伤口,我承认。

    在风儿的身影在门口消失的时候,我无力地倒在刘佳的胸前,号啕大哭。

    第二十一章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案子了结了,刘局长后来被撤了职,受了处分。我倒没事了,不过后来我还是回到了报社,座位还在刘佳后面。我们还是做原来的好搭档,不同的是,下午到钟楼的时候,我们通常不分手,有时候我会带她上城墙去散步,或者到她家去吃饭。

    刘局长后来当然也逐渐原谅了他这个不听话的宝贝女儿,那天我正好也在,刘佳听到他爸爸说那话的时候,开心的满脸都是笑意,并且轻轻靠在我的身上说,还不谢谢爸,于是我说"刘叔您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佳的。"那时刘佳靠在我身上,幸福的象个孩子。

    在刘叔的建议和帮助下,老侯重新注册了他的公司,我和刘佳也是股东了,于是我把全部的业余时间都投入了公司那边,我说,要好好挣钱,我想和刘佳结婚了。老侯有了我这个帮手和刘局长这个参谋,公司的事顺利多了,他也轻松多了,轻松到有很多时间泡网。据说现在老侯成了网上的名人,比我原来还有名。我笑着对他说,咱俩现在反过来了,老侯说,我早都说过想跟你换嘛。

    我现在的确已经不上网了。后来我把机子放在了刘佳那里,我说我要是忙没有工夫陪你的时候,你可以上网去玩呀,刘佳却撅了嘴说,哼,我才不上网呢,那没什么好的。

    我不知道网有什么好的。但是我知道我曾经生活在网里过的,有梦想,也有故事,一个从游戏开始又最终成为游戏的故事。

    老侯后来说,他在网上再也没有见到过风儿。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到老侯那里去上了一次网,我去看了冰火岛,我和风儿曾经的家。我把全部的内容又看了一遍,一直看到最后风儿不知什么时候给我的一个留言。她说她人已经在澳洲,仍然可以上网,她却没有开自己的帐号。她说到了外边什么事都要自己打理,压力很大,但是成熟多了,成熟了就会觉得以前有时候太幼稚。然后我看到她说,但是她很怀念那段幼稚的时光,很怀念那个游戏,还有那个其实不值得爱却怎么也忘不了的人。

    看到风儿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我喝掉了当晚的第七瓶啤酒。眼睛涩涩的,我说想把这个主页删除掉,可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密码了。老侯说删什么呀,放着吧,你看你,其实还是有点......

    老侯到底说有点什么到最后我也没听清楚,后来又听他说,你醉了,今晚就睡这里吧。我说不行,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我不在城墙下面就睡不着。

    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却听到远处学校里传出那口破电钟沧桑而绵长的钟声,那时我突然就醒了。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屋里光亮亮的一片,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可月光照在床前的桌子上时,我才发现上面没有了我的机子。

    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很失落,很压抑。

    而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城墙上,又传来画家幽幽的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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