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的眼睛里有一种真正的疯狂。他眼球突起,且不在同一水平上。他用一只眼看你,用另一只眼想心事。他送过我一本他的摄影集。在这些黑白照片里,你可以感到他两只眼睛的双重曝光。其中多是“垮掉一代”的伙伴们,大家勾肩搭背,神情涣散,即使笑也显得很疲倦。在艾伦试图固定那一瞬间的同时,焦点显得游移不定,像他另一只想心事的眼睛。声音沉寂,色彩褪尽,他让人体验到消失的力量,一种真正的悲哀"
-----<<艾伦.金斯堡>>(北岛<<失败之书>>)
经常想起北岛写的这段话,印象最深的是这句"他让人体验到消失的力量".
艾伦.金斯堡是"垮掉一代之父".北岛是这样评价他的:"提起艾伦·金斯堡,在美国几乎家喻户晓。这位美国的“垮掉一代”之父,自五十年代因朗诵他的长诗《嚎叫》一举成名,成为反主流文化的英雄。他在六十到七十年代席卷美国的反越战抗议浪潮和左翼造反运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这半个世纪的美国历史就会像一本缺页的书,难以卒读。"
艾伦死后北岛为他写了两篇纪念性的文章,放在<<失败之书>>的前面,一篇写在他死的时候,一篇写在他死后一周年的时候.而且他在自己两本书(<<失败之书>>和<<时间的玫瑰>>)的序言和后记里都提到艾伦,而且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两篇文章读起来也让人有说不出的感动,不像纪念帕斯或者其他人,帕斯是"现代主义文学最后一个大师",总有点向大师致敬的味道.至于其他人,像纪念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的那篇<<蓝房子>>也很感人,写到托马斯中风以后自己去看他时:他出现在门口,扔下拐棍,紧紧搂住我。那一瞬间,我真怕我会大哭起来。他为托马斯写过一首诗<<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听到他中风的消息,我很难过,写了首诗给他,听莫妮卡说他看完掉了眼泪:“你把一首诗的最后一句/锁在心里——那是你的重心/随钟声摆动的教堂的重心/和无头的天使跳舞时/你保持住了平衡……”他在自己的<<时间的玫瑰>>里专门写文章评论托马斯的诗和翻译他的散文.但是托马斯毕竟是他的长者,带一种父亲的味道.另外一些人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并相交不深的同行.
所有的这些人跟北岛的关系都没有他跟艾伦的关系微妙,他在<<纽约骑士>>里写艾略特:"经过图书馆时,他的脸好像突然被火光照亮。当年造反派正准备焚烧图书馆时,艾略特挺身而出,向那些狂热的学生们宣讲书的重要,终于扑灭了那场烈火。很难想象,怀疑主义者艾略特当年慷慨激昂、大声疾呼的样子。在他保卫纽约大学的图书馆时,我正和朋友爬进北京的一家被查封的图书馆偷书。姿势不同,立场却是一致的.我曾向他建议,作为同龄人,我们应合写一本书,按年份写下各自的经历。"这段话写出了他对于生于同一时代的艾伦那些西方"垮掉一代"的感受.而且艾伦是"垮掉一代"之父,他自己也是当年中国诗坛上惟我独尊的人物.可以说跟艾伦交相辉映.但是他却只说要跟艾略特(不是写<<荒原>>的艾略特)合写传记,却没有说要跟艾伦合写,这里面不光是经历相仿的问题.
<<失败之书>>的第一辑扉页上是北岛和艾伦等人的合影,合影下面有这样一段话:
诗人没有国界.
北岛的沉没和艾伦.金斯堡的嚎叫.
都是上世纪我们精神旅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页.
特别写在扉页上当然不会没有意义,这里有北岛很难解开的情结.
"八九至九五的六年工夫,我搬了七国十五家。得承认,这行为近乎疯狂,我差点儿没搬出国家以外。深究起来,除了外在原因,必有一种更隐秘的冲动。我喜欢秘鲁诗人瑟塞尔·瓦耶霍(César Vallejo)的诗句:“我一无所有地漂流……”
这是他<<搬家记>>的第一句,一九八九年北岛开始四处漂流,再也没有回来,最近有他回家过年的报道,也只是过年而已."再次见面是一年后(八九年),在美国笔会中心。那是转变之年,对我,对很多中国人。"我们很难想象八九年对于北岛的影响有多大,<<蓝房子>>里这句话也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一九九○年初,我漂流到瑞典,在斯德哥尔摩一住就是八个月。八五年那个令人晕眩的夏天一去不返。我整天拉着窗帘,跟自己过不去。若没有瑞典朋友,我八成早疯了。"
北岛在他的文章里多次提到九○年初在斯德哥尔摩的这段经历(而我知道北岛很少在不同的文章里提到同一件事).只要有点记忆的人都会知道一九八九年中国发生了什么,但是问题是北岛是否只是为那些事情而在一九九○年的斯德哥尔摩,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那样痛苦.
我在读<<蓝房子>>时发现一句让我心惊的话:"八三年夏末.....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托马斯的名字。回家查字典译了九首,果然厉害。托马斯的意象诡异而辉煌,其音调是独一无二的。很幸运,我是他的第一个中译者,相比之下,我们当时处于一个很低的起点。"让我惊讶的是"我们当时处于一个很低的起点"这句话,要知道八五年北岛已经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而他却说还处在一个很低的阶段,后来看他评论托马斯的文章这句话并不是出于谦虚.我总是觉得北岛的"八九危机"和以后的漂流各国与这句话有很大的关系.
"艾伦很念旧。在纽约他那狭小的公寓里,他给我放当年和《在路上》的作者克卢雅克(kerouac)一起喝酒聊天的录音,脸上露出悲哀。他讲起克卢雅克,讲起友谊、争吵和死亡。他叹息道:“我那么多朋友都死了,死于酗酒、吸毒。”我告诉他,我们青年时代为《在路上》着魔,甚至有人能大段大段地背诵。让我感动的是,艾伦和死者和平共处,似乎继续着多年前的交谈。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独坐家中,反复听着录音带,看暮色爬进窗户。"(选自<<艾伦.金斯堡>>)
克卢雅克是"垮掉一代"中的文学大将,连北岛都说:"我告诉他,我们青年时代为《在路上》着魔,甚至有人能大段大段地背诵。"这里有一点学习的味道,毕竟"垮掉一代"主要是在五六十年代,而北岛那时还是中学生(后来在工地干了十一年的活).但是在感情上北岛跟他们,"垮掉一代"运动与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是相通的,一样的青春痛苦,一样的时代伤痕.这件事在他的<<诗人之死>>中也提到过,可见印象之深.这件事就像北岛写的对于艾伦:"那真是灾难,艾伦叹了口气。那夜是他的伤口,一辈子也愈合不了。"这是一件纯私人的事,却也是最伤心的事,是一辈子都愈合不了的伤口.这件事不仅关系到艾伦和克卢雅克,还让艾伦想到“我那么多朋友都死了,死于酗酒、吸毒。”酗酒,吸毒本身是"垮掉一代"最显著的特征(当然还有性).但也是艾伦回忆他们时最感触的地方.也许这就是"消失的力量"所在.
艾伦在听自己跟朋友聊天的录音却让北岛那样感触,我们不得不问他是否会回忆以前的朋友,<<失败之书>>很少提到文革,跟少提到他那时的朋友.唯一一个认真写的是彭刚,在<<彭刚>>里他这样写:
"七三年年初,彭刚和芒克在北京街头,花一毛钱分享了个冻柿子后,宣布成立“先锋派”团体。彭刚家和北京火车站仅一墙之隔。他俩心血来潮,翻墙,跳上一辆南行的列车。头天晚上,彭刚去图书馆偷书,摔坏了胳膊。第二天芒克和父亲吵翻来找他,他扯掉绷带,上路。他们在信阳和武汉两度被赶下火车。钱花光了,只好变卖随身衣物。彭刚让芒克用仅剩的五分钱去洗把脸,然后找个漂亮姑娘乞讨。最后还是个好心的女干部帮他们安排回家。"
"彭刚的画让我震惊。我当时就我有限的人生经验判断:此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他把日记给我看。他父亲是个工程师,死于迫害。在得知父亲死讯的当天他写道:我要有颗原子弹,一定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另一篇是他两年前自杀时写的。他吞下半瓶安眠药,再用刀子把大腿划开。字体变得歪斜,描述却极其冷静:血渗出来,从白花花的伤口,并不太疼……看来死亡就那么回事……日记中断,他突然想活,挣扎着冲进附近的医院求救。那年他才十六岁。"
"回首往事,大可不必美化青春。我们那时一个个像孤狼,痛苦、茫然、自私、好勇斗狠。.......赶早集,彭刚窃得瓜菜一篮,做成丰盛晚宴。酒酣耳热,从短波收音机中调出摇滚乐,彭刚和陈加明欣然起舞。两个精瘦的小伙子像蛇一样盘缠摆动,令人叫绝。入夜,余兴未尽,荡舟于淀上。水波不兴,皓月当空。天地父母,可容得逆子远行?"
"一九七八年底《今天》创办时,彭刚已考上北大化学系。"
"一年多前,国内的朋友来信求证一个消息:彭刚自杀了。可无人知其行踪。只知道,他八二年来美,就读于匹茨堡大学,获得数学博士,再无下文。他自杀,我是信其有的,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这是唯一一篇我能找到的北岛关于文革关于朋友的文章(当然还有他写赵一凡的片段,但是赵一凡太特殊,很难代表他的心情).
北岛的这篇<<彭刚>>表面上写的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游戏的味道,但我敢说却包含着深深的怀想.他在里面提到芒克,芒克曾写过一本书<<瞧,这些人!>>,里面写了很多中国诗人.当然没有忘记北岛,写北岛却不长.北岛却只写彭刚一人.彭刚的转学化学出国搞计算机和以后的自杀对于北岛不会只是故人无常那么简单.对于在食指写<<相信未来>>而他却写<<回答>>的北岛,对于<<宣告>>和<<结局和开始>>的北岛,那个时代对于他来说影响是终身的,他却没有再写任何关于那个年代的回忆.
"东方宗教有一种宽厚的力量,息事宁人。再说对像艾伦这样西方的造反者来说,只能借助基督教以外的精神力量才能向其传统挑战。而艾伦在东方又恰恰选择了一种边缘化的喇嘛教,把自己和一块粗犷而神秘,充满再生能力的土地与文化结合起来。"
在并不大长的回忆文章里北岛很详细地记述了陪艾伦去见"野和尚"的事,反抗一切的艾伦也要找一种宗教做寄托.
"艾伦的诗用的正是纽约的节奏,他像个疯狂的梭子,把一切流动的、转瞬即逝的都织成诗行。现在终于歇了。人们把这梭子收进抽屉,再钉上。这是个不再需要诗歌的时代。很多年了,他的愤怒显得多余。久而久之,那情形有点儿尴尬。"
"堂挤得满满的,不少听众坐在台阶上。那天艾伦精神特别好,比我音量大十倍,根本不需要扩音器。他那些俏皮的脏字把学生们逗得哄堂大笑。我发现他近些年的诗中,对器官的重视远远超过政治。"
不管是愤怒的艾伦也好,同性恋的艾伦也好,还是信东方宗教的艾伦也好都死了.而北岛还活着.
"说来我和艾伦南辕北辙,性格相反,诗歌上志趣也不同。他有一次告诉我,他看不懂我这些年的诗。我也如此,除了他早年的诗外,我根本不知他在写什么。但这似乎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
对于北岛来说还有一个人特别重要的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好象托马斯是唯一一个北岛献诗的对象.就是上面提到的<<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
你把一首诗的最后一句
锁在心里--那是你的重心
随教堂的钟声摆动的重心
和无头的天使跳舞时
你保持住了平衡
你的大钢琴立在悬崖上
听众们紧紧抓住它
惊雷轰鸣,琴键疾飞
你回味着夜的列车
怎样追上了未来的黑暗
从蓝房子的车站出发
你冒雨去查看蘑菇
日与月,森林里的信号灯:
七岁的彩虹后面
挤满带着汽车面具的人
------<<致T.Transtromer>>
"你冒雨去查看蘑菇"来自于这个意象:"一九九○年夏天,我的确在蓝房子过夜时失眠,莫妮卡证实了这一点。那么第二天早上干什么来着?对了,我跟托马斯去采蘑菇。我们穿上长筒胶靴,笨拙得像登月的宇航员。走着走着下起雨来,林中小路更加泥泞。托马斯走在前头,用小刀剜起蘑菇,搁嘴里尝尝,好的塞进口袋,坏的连忙吐掉,说:'有毒。'"
2004年到2005年上半年北岛在<<收获>>上写专栏"世纪金链".写了二十世纪九位大诗人.最后结集为<<时间的玫瑰>>.
这本书向我们展示了二十世纪诗歌的"世纪金链",真正的辉煌和深刻.但是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问题,首先他花了很大的篇幅谈诗歌翻译的问题,每个评到的诗人的诗都亲自重译,再把几种翻译放在一起比较,批评很不留前面,也得罪了很多人.王家新气急败坏地写文章骂他,李笠也反驳得很不客气.我也不想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什么时候人家会因为中国的诗人的诗歌的翻译问题打得头破血流中国文学就有希望了.北岛曾经说过国内有些人是专以骂人为生的,刚出了本书就被人糟蹋成那样也是难为他了.
翻译相对来说还是小问题,有人说北岛在<<失败之书>>里从来没提到自己的诗学观点,我却注意到他对短诗的偏爱和对长诗的抵触.在<<帕斯>>里他这样写到:
"九四年三月三十日,是帕斯的八十大寿。仅仅四年前,他容光焕发,步履稳健,毫无病痛和大火的阴影。美国诗人学会在大都会博物馆为他举办朗诵会,请来约翰·艾什伯瑞(John Ashbery)和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等美国诗坛的大明星,也请了我,滥竽充数,据说是帕斯的提议。我找来帕斯的诗集,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失望。在我看来,是他追求宏大叙述的野心毁了那隐秘的激情,这在被称为现代文学经典的《太阳石》等长诗中尤其明显。我选来选去,还是选中那首他早年写的《街》,仍有初读时的新鲜感。"
在写里尔克的<<里尔克: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中更是写到:
"里尔克一生写了2500首诗,在我看来多是平庸之作,甚至连他后期的两首长诗《杜伊诺哀歌》和《献给奥尔甫斯十四行》也被西方世界捧得太高了。这一点,正如里尔克在他关于罗丹一书中所说的,“荣誉是所有误解的总和。”"
而来文章的结尾又写道:"行文至此,我对开篇时对两首长诗的偏激做出修正,这与我重新阅读时被其中的某些精辟诗句感动有关。但无论如何,我仍偏爱里尔克的那几首短诗。"
这里暴露了北岛自己的矛盾,当然不是前后对立.只是对自己观点的缺乏把握.我知道这样来评价北岛未免太草率.但是在我看来他对长诗的排斥确实很成问题.因为就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形式来说,有着深刻的文学背景,从歌德席勒到近代艾略特的《荒原》.他这样写1922年:
"1922年被称为现代派文学的“神奇之年”,里尔克的这两组诗与艾略特的《荒原》、瓦雷里的《幻美集》、瓦耶霍的长诗《垂尔西》以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起问世。"
他当然知道这些,而且对他们的写作背景都很了解,但是他却没有评论另外三个诗人,评论里尔克也只是关于他的几首短诗.
他自己写得最好的也是短诗,像<<无题-苍鹰的影子掠过>>
苍鹰的影子掠过
麦田战栗
我成为秋天的解释者
回到大路上
戴上帽子集中思想
如果天空不死
这首诗可能是他最私心喜爱的作品,写完还给熊秉明先生看.而他评论得最好的一篇作品也是一首短诗.本人最喜欢他<<时间的玫瑰>>里的<<特拉克尔:陨星最后的金色>>,其中对于<<夜曲>>的评论可谓出神入化.而他随后关于现代性的讨论也是最精彩的:
"基督教由于对末日即对历史终结的信仰,使得时间进程成为线性的和不可逆转的。颓废因而成为世界终结的痛苦的序曲。颓废得越深,离最后的审判越近。堕落天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呈现其余辉的。对那代人来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末日,人类用高科技互相残杀,欧洲文明几乎被毁灭。如果说欧洲文明来源于基督教和希腊精神,那么一个有意思的说法是,基督教的时间是水平的,而希腊的时间是垂直的。这两种时间的对立经常呈现在特拉克尔诗中。比如,“夜曲”一诗中的蓝色水面和堕落天使这两组意象就是在双重时间维度上展开的,互相交错制约,有一种悖论式的紧张。波德莱尔说过:“现代性,意味着过渡(短暂和偶然,它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则是永恒和不变。” 堕落天使其实就是波德莱尔所说的现代性,意味着过渡(短暂和偶然,是艺术的一半;而蓝色水面则是永恒与不变的另一半。这两者之间有一种焦虑,即在一切都处于过渡(短暂和偶然之中,又怎么再现永恒与不变?
这无疑是一种分裂,无法弥合的分裂,在西方以上帝这个偶像所代表的中心消失后不可避免的分裂。或许可以说,这样分裂释放的能量造就了二十世纪现代艺术包括诗歌的辉煌,同时也因为过份消耗带来后患。
现代性是个复杂的概念,一方面是社会的现代性,另一方面是美学的现代性。社会的现代性以进步为本,对基督教的时间观有所继承;而美学的现代性是以颓废为重要特征,是对社会现代性的反动。对进步主义的批评其实早从浪漫派就开始了,而真正的高潮是二十世纪初反科学反理性的艺术运动,表现主义是其中重要的一支。他们不满足于对客观事物的蓦写,要求进而表现事物的内在本质;要求突破对人的行为和人所处的环境的描绘而揭示人的灵魂;要求不停留在对暂时或偶然现象的记述而展示其永恒价值。
尼采在《论瓦格纳》一文中写道:“每一种文学颓废的标志是什么?生活不再作为整体而存在。词语变成主宰并从句子中跳脱出来,句子延伸到书页之外并模糊了书页的意义,书页以牺牲作品整体为代价获得了生命?整体不再是整体。但这是对每一种颓废风格的明喻:每一次,原子的混乱,意志的瓦解?”
我无法再引用更多也很难对他的评论加以评价.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看过的关于现代性最深刻的探讨,那些批评北岛的人却很难看到北岛讨论的范畴已经超过他们关心的范围.
在对于现代性的阐释中,北岛是从基督教这个对西方世界影响最大的文化现象谈起的,在基督教和希腊文明的时间观念的对比中揭示了西方现代性的焦虑.这里他仿佛过分依赖社会的现代性,虽然他随后也提到美学的现代性.他在这里真正成立他自己的"理性法庭"
但是我对于他"现代性"的提法有些疑问,什么叫做"现代"?什么叫做"现代性"?也许我们可以从他对"后现代主义"的态度上看出来.他对于"后现代主义"的态度是否定的.
张枣:自尼采之后,在现代主义发端的那当儿,艺术家主要在控诉神的离去。而,今天的后现代主义者早已习惯、接受并且玩味这巨大的空白了。您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艾基:我还在控诉。当我工作和创作的时候,我感到神是和我在一起的,但有时它离开我,因此我的诗充满了“离开”、“抛弃”这类词汇。但我不同意后现代主义的妥协,要知道,这是一种灵魂的妥协。艺术家用空白来代替神,无异于其他人用电脑和按钮来替换神。人们误以为电钮一按,美好的生活就来临,这只是幻觉而已,德国诗人冈特·艾希说:“你们的一切梦想都只是欺骗。”
这也是北岛自己的观点:后现代是虚设的风景.本来只是想对于本文开头应用的那段发表一点感想.却写了这么多,我不想也不能对北岛做理论上的评价,只是有一些感性认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总觉得北岛有一定的悲剧意味.而他的悲剧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文学的悲剧,而北岛是我心中的悲剧英雄:
新年
怀抱花朵的孩子走向新年
为黑暗纹身的指挥啊
在倾听那最短促的停顿
快把狮子关进音乐的牢宠
快让石头佯装成隐士
在平行之间移动
谁是客人?当所有的日子
倾巢而出在路上飞行
失败之书博大精深
每一刻都是捷径
我得以穿过东方的意义
回家,关上死亡之门
<<失败之书>>封面折面北岛照片下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失败之书博大精深".在这首诗里下一句便是"我得以穿过东方的意义/回家,关上死亡之门".在这里"东方的意义"是一个有点悲剧意义的概念.其实北岛的很多诗里面都有类似的表述,以至有的人认为北岛仍然没有脱离"革命话语"的范畴.我当然不同意这种观点,因为北岛一开始就反对"革命话语".即使在献给遇罗克的两首诗里也说:"我是人/我需要爱/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这不是懦弱而是对"革命话语的反动.正是因为北岛对于那个时代的反思,才有了他后来的漂流和痛苦,才有了他后来的辉煌与"失败".
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我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它们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
总把手藏在背后
可当我祈祷
上苍,双手合十
一声惨叫
在我的内心深处
留下了烙印
-----<<触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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