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禅鸣(上)

短语录 81 0

  从前,有一座圆音寺,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诚的祭拜的熏托,蛛蛛便有了佛性。经过了一千多年的修炼,蛛蛛佛性增加了不少。

  忽然有一天,佛主光临了圆音寺,看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的时候,不轻易间地抬头,看见了横梁上的蛛蛛。佛主停下来,问这只蜘蛛:“你我相见总算是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来,有什么真知拙见。怎么样?”蜘蛛遇见佛主很是高兴,连忙答应了。佛主问到:“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了想,回答到:“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点了点头,离开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依旧在圆音寺的横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主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一

  那年夏天,穿越春城的松江岸边突然出现了成群的蜻蜓,这种情形一直在夏日里蔓延着。老辈人说,蜻蜓结队出现,是因为松江水涨惊起了两岸的蚊虫,预示着一场洪水的到来。可整个夏天松江水一直波澜不惊,这使得此前的有关洪水的种种臆测随风而去。但我总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肯定在某个角落里等着,等着一个恰当的机会蹿出来,和我们相撞。更让我奇怪的是,在这个城市里,就在我居住的房间内,我竟然听到了声声蝉鸣。我将床上床下屋里屋外都翻遍了可找不到它。待我慢慢适应后,这声声蝉鸣竟成了我孤身独处精神深处的一种补充。直到有一天我告别单身,仍然回响着那一声紧似一声的韵律,在我耳边久久萦绕,诉说岁月的风情。

  “孟野,你愿意娶唐婷当老婆吗?”

  “我愿意。”

  “唐婷,你愿意和孟野一起过吗?”

  “我愿意。”

  在同事兼死党孟野的新房里,我们几个好哥们喝着啤酒,看着3块钱一张的VCD。巧的是,片中也有一对男女在教堂中举行婚礼的场面。我们于是学着神父的语气给一个小时前的孟野和唐婷配音。VCD是个故事情节糟糕至极的三级片,偶尔传出女主角低叫的声音,我们赶紧把音量拧小。可爱的新娘子唐婷却是极现代,对此视而不见,穿着双布底拖鞋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每隔几分钟把我们的茶水杯斟满,再一一把我们嘴上的烟头掐掉。

  新房布置得极为考究,三室一厅的房间从里到外全都是地板,客厅和阳台之间是那种最时髦的落地玻璃窗。一个家伙找卫生间时吓了自己一跳:“姓孟的太奢侈了,光坐便就俩。”“孟野这小子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找了个多好的——岳父啊。”我们不住地艳羡着,心里酸溜溜的。据道听途说,唐婷的父亲是位不大不小的官,手中握着实权。孟野是老光棍一个,我曾经说是我的到来带给他好运——是我报到那天他不怎么和唐婷遇到了,结果人家小唐穷追猛打,最终俘获了他的心。

  宁阳农场驻春城办事处宣传科干事——这个拗口的名称是我的第一份职业。办事处的布局让人想起北京的四合院,这座建筑似乎故意显出倔强,在四周林立的高楼中兀自存在着,又好象某座很高的大厦被拆开平放,绝对另类。

  我在办事处住单身,靠北侧的那个招待所就是我的“家”。如果常看小说或者影视剧的人,一定会籍此想出许多故事。这个我不是没想过,偶尔有这样的梦,某个漂亮或者不漂亮但极标致的女孩对我笑——是微笑,我喜欢的那种,抿着嘴、露着整齐的牙齿,嫣然的美啊。不幸的是这样的事至今还未曾眷顾于我。招待所几个叽叽喳喳的服务员,差不多比我小五六岁,但由于脸上的脂粉涂得厚重,完全遮住了她们的实际年龄,使她们显得人老珠黄。她们每天与我都有N次擦肩而过的机会,扭动的腰肢混和着饭菜和零食般的气味。间或我无耻地认为她们抛个媚眼,但明显份量不足,难以在我的心里激起潋漪。

  其实那其中是有个名为小玲的,我们之间曾有过几分默契,还用我们这里话说轧过几次马路,还在大街旁边的冷饮摊买过冰棍,边走边吃。也有屈指可数的两回,小玲光着脚趿着凉鞋推开我的房门,但仅仅是坐了坐,因为我的反应冷谈而没有更深入的行动。这种机会我在失去后又苦苦等待,可惜的是就在我想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时候,小玲却到外地另谋高就了。现在我想,那段时光是否为近距离产生的必然吸引,而不是能铭记于心的忠贞不渝。因为她走后我只是一声叹息,心中在稍有惋惜之后波澜不惊。而她也没有任何消息,一个电话都未曾拨给我。

  我的这种想要恋爱而又无从下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刘姐的调走。准确地说是刘姐走后的第15天。刘姐是办事处的档案员,也就是在宣传科所辖之下,每天收发文件,工作极具条理性却枯燥无味。我来办事处这一年多来,最让我引以为荣和感到虚荣心得到满足的事也来自于刘姐——间或我们科长不在,我可以拿着一管钢笔在文件处理单上签上名字,表示接到。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注重练就和欣赏自己的签名,叶雨叶雨,光荣无比,翻来覆去地写。

  刘姐是走了,渐渐游离出我们的视线和记忆。让我感到兴奋的是,她的接替者没有内部挖潜,而是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说到底,我还是个挺腼腆的人。叫袁唱的女孩刚到之时,我一直没敢正视她,哪怕是牛科长又出门在外,和往常一样签收文件,我的目光也游移不定,叶雨那两个字怎么瞅都别扭,个别笔划如锯齿状。

  袁唱报到第七天,我和孟野蹲在厕所里开了个碰头会。我们小声争了半天。小孟子说你就别争了,我这次是来真的,你还以为是去歌厅,见着妞石头剪刀布?我说你小子新婚也燕尔了,回家找你媳妇去,这件事我必须得卡着不能让你OK。面对我的慷慨陈词,孟野哑口无言,事办了一半就开始提裤子,到厕所外狠狠地说:我算知道什么是重色轻友了,我不给你留报纸,你这蹲着吧。

  其实厕所里的对话成份还多是玩笑之谈。可我得承认那以后自己自然不自然地更多地关注起袁唱。这里不排除工作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心里有样东西在作祟。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我又多了一项任务,根据白天所见为袁唱画像:模样俊俏,长发及肩,眼睛似中,眉毛弯得恰到好处,双腿笔直。签收文件时我厚颜无耻地仔细观察了她的右手,五指纤细,青蓝的血管在白晳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想必左手也大抵如此。还有什么呢?对了,一袭淡紫色的职业套装。袁唱是个爱静的人,绝对适合档案这工作。而且处事得体,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颦一笑恰到好处。打分:9.5。不是因为我对她有特殊的好感才这么描写,只是觉得在这个大院里,袁唱的到来算是“惊艳”。有那么一段时间,招待所的姑娘们非常沉寂,就连平时走路都阒静无声,仿佛武侠中的高手。

  一个完美的小女人。

  我便努力地这样想着,但十几天后我的这种感觉便立即潮涨潮退了。怎么瞅袁唱都是邻家小妹妹,而我就是那大哥哥,有好玩的领着她,有好吃的可着她,这都行,其他的真的是找不到感觉了。

  很深的失望。

  那天在歌厅,孟野对我说我喜欢上袁唱了。我说你哪这么多废话,喜欢就追,我还不知道你,见着有点姿色的就迈不开步。他说怎么个追法,这你有现成的经验。我眼珠子登时鼓了起来:你再提这个我跟你急,我现在还孤家寡人呢。我大大地生气了,按铃叫来了服务生,喝了一杯啤酒说:不OK了,我听原唱。孟野在一旁不好发作,小声嘟囔说,妈的,姓叶的明摆着是在影射我。我还是教了他许多方法,还美其名曰“泡妞秘笈”。不过在他看来,统统的烂主意。如写情书、塞纸条系列,他说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慧,这些在初中就玩腻了,你的IQ也就那个年龄段。我看闹得差不多了,有一天对他正色说:“打住啊,不然我告诉嫂子去。”

  二

  我的顶头上司牛科长到宁阳农场开了个会,回来后脸色凝重。这在第二天办事处全体职工大会上得到了印证。我们的掌舵人康主任讲话说,市里动议将宁阳农场由原来的事业建制改为企业建制,也就是说张嘴等奶喝的好日子可能一去不返;也就是说,和祖国同龄的这个国营农场就要面对广阔的市场了。人心惶惶。大家这才想起刘姐的离去,肯定与眼下的形势有着隐约的关联。那年天冷得特别快,国庆节的时候风就冷嗖嗖地刺脸。让人感到些许温暖的是,节日福利还是照发不误。

  那天在食堂吃饭我将剩菜剩饭倒掉时突然想起了农场的大米。毫无疑问,宁阳农场是靠这白花花的大米打出天下的。记得三四年前新米达到每斤1元钱左右,即便现在大米市场价格普遍回落,同等条件下农场大米仍然占据质量上的优势。我还记得念大学时,我的成绩相当糟糕,每次考试总有几科不及格,今天是数学、语文,明天就是历史、地理,总换班。有同学出主意说,你们那大米不是好吗,不是白吗,给老师送点啊,不然影响毕业怎么办。我真的就托父亲将大米运来,说是有同学要买。但最后犹豫了再三也没敢送。倒是将大米送与了出主意的同学,贿赂他作“枪手”替考,还写了几句歪诗署他的名字发表在校刊上。那小子乐得屁颠屁颠地。此后每回考试我的成绩都稳定在班级前十之列。而那些大米他并未舍得吃,而是大老远地拖运回了千里之外的老家。他的父母后来写信说,“那大米可真好,比咱们这的强多了”。现在每当我翻书翻出毕业证时,还可以清晰地嗅出白花花的大米味道。

  随着大米鹊起的,还有当时风行的乡镇企业。像造纸厂、农机配件厂、制药厂等,雨后春笋般一夜窜出。从现在的情况看,多个厂子已经感受到市场的压力,行起路来有点气喘喘,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如果站在现在的高度回头看,似乎这里面蕴含着某种必然。虽然是县级单位,但受地理位置、资源等条件限制,中等以上城市就不要说了,单是同一级别的县城,农场在工业经济的马力也难与其媲敌,开动时轰隆隆的,真要到了广阔的天地间火拼时速,那讲求的就是实力了,农场明显没有跟从的后劲。

  我是从春城某所高校毕业后直接到这个办事处的。我的眼前还能浮现出一年前的情形:那年冬天,院子里砌满了装着大米的麻袋,一夜过后肯定全部告罄。那时的招待所也不似今天这般冷清,农场的领导常常从百公里外赶来视察工作,还有那些厂子的推销员们,每天晚上公关回来凑在一起吞云吐雾地打麻将。一年前拖关系把我弄来的老父亲说,以你这点墨水,这个单位就不错了。再回想起这段话时,父亲所在的农场制药厂已经欠了职工半年的工资。

  牛科长带回口风说,农场还要力保制药厂,因为这是市里某位领导的项目。因办事处身处省城,所以宣传科一个时期内迫切的任务是做药厂的宣传,效果要好,花费压到最低。

  三

  去春城日报社找田地时是上午10点。副刊部小赵正把脑袋夹在一本翻开的《十月》里趴在桌上打盹,我把他推醒时看到书上有有整整三行文字被洇湿了。小赵睡意朦胧地示意我坐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又交专栏稿来了?这些天关系稿太多,你的还押着一篇呢。”我说不是,是找田主任。“肯定在家趴窝呢”,小赵又打了个哈欠,“昨晚玩到5点,你看我这胡子还没割呢。”“你割吧你割吧,我搜老田去。”

  我先给老田打了一个手机,不通;传呼,不回。他妈的死猪。去老田家得打车,那个瘦巴巴的司机把我当成了自家兄弟,或者是日报情感倾诉的主持人,我一上车就跟我诉苦:“你说这汽油又涨价了……我老婆整天和我絮叨钱不够花,一会还得给那祖宗买一袋奶粉一块尿布……”我最怕进老田那楼,典型的日伪建筑,到里面跟进防空洞似的。每个楼层挤着4户人家,因为室内空间狭小,百分百的住户都把一些东西堆放到门口或者楼道里,不熟悉地形的人一准被绊。我吭哧着小心翼翼爬上4楼,到了田地家门口眼睛才适应。门两旁各用几块砖头垫起木板,左边那个放着一堆破鞋烂袜子;右边那是两袋大米,还是国庆节办事处给我的福利,袋子上早落满了灰尘。“田主任在吗?”我轻拍门楣,“田主任在吗?”里面并没回音,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任何声音。好象是楼上的一个住户经过,见此状有些不解地瞥了我一眼。我把耳朵收回来,双手发力拍门:“姓田的你他妈的快起来,不然我把你们家改过道!”那住户一听,一溜烟上了楼。这时田地的小脑袋也从门缝里伸了出来:“你打兴奋剂了你?”

  田地双眼通红地看着我,“就这事你还弄得跟死了人似的,包我身上了。”我将信将疑看着他。“不过钱肯定得花。咱们这价一块版是10万3,我和广告部主任还可以,10万还没问题。不过依我之见,同样是花钱,还是做新闻形式的广告效果更好,也招人看。”“那成,听你的,越快越好,啊。”“你让我先睡一觉吧”,田地又猛吸了一口烟,“你又拿假烟糊弄我。”临出门,田地在屋里冲我喊:“我可以给你找个好记者。”“不是美女不要。”“你狗改不了吃屎。”

  三

  方敬给我的第一感觉并不漂亮,但受看。上穿一件牛仔夹克,里面是粉红的T恤,裤子也是牛仔的,脚蹬一双运动鞋,看起来特别精神。在报社见面之前田地和我非常血腥地介绍过方敬,说她是日报“最具杀伤力”的记者,“沾着死、挨上亡”,她的记者生涯中最厉害的一次是通过一篇暗访把当时最大的一个传销团伙弄掉了。这时我才想起确实有这档子事,当月的日报上还有方敬的专访。介绍我的时候方敬点说看过你的专栏,“阑珊夜雨”,挺前卫的。田地说,能请动方敬完全是个人关系,他们俩的老爷子想当年是最铁的哥们,都搞了一辈子的新闻。这样的角色当然干练,在副刊部介绍情况时,方敬写字的速度奇快,往往是我话说完了,她的笔肯定顿在稿纸上。其间新闻部的一个记者喊她接电话,她高跟鞋的声音就像一阵疾鼓般敲了出去。我目瞪口呆。我把药厂的资料全甩给了方敬,她收后说:“我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但必须到现场,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时间3天之内。”说完敲着鼓出去了。 田地说,厉害吧。我说妖精啊,你们报社有妖精。

  我和牛科长说了广告一事的进展情况,他表示满意,并从康主任那里带回话说,办事处同意我和方敬回农场一次,不过速度要越快越好。行程还是被贻误了。当天下午牛科长向我们宣布了一件事,办事处决定春节前任命一个副主任,候选人已经确定,名单上有组织科、行政办的领导,另一个就是牛科长本人。晚上牛科长说为我送行,把全科人都拉到了春城大饭店。席间牛科长显得兴奋:“叶雨肩上的担子很重啊,场长说了,这次药厂见效果要奖励我们一块钱。以后农场要靠自己,我们也要靠自己了。”我简直受宠若惊,心里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这顿酒喝得特尽兴,牛科长乘机隆重向袁唱推介了我:“你看到的只是叶雨的一个平面,其实他平时真人不露相。现在的年轻人都时髦,你看过春城日报的‘阑珊夜语’吧?今天你见到作者真人了。”袁唱“啊”了一下,小声问我:“真的吗?”我说是。接下来是不断地唱歌。牛科长还是他那首拿手的《梦驼铃》。我有些心不在焉,盘算着第二的行程安排。但我感到在最后的半个小时内,总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瞥向我,那是袁唱。要结束的时候,牛科长意犹未尽地说:“大家都挺高兴,看来这样的机会以后要多创造。但正事不能忘了,选举一事要充分行使权力,投下你们郑重的一票,某种程度上这关系到办事处的下步工作。”我们“一定一定,放心放心”地附合着,七扭八歪地散去。

  我在床上收到了袁唱的短信:你的文章挺好的。我回了个“一般,谢谢”,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

  客车向农场驶去的路上,方敬在身边还在充实着她昨晚拟好的采访题纲,而我无耻又一厢情愿地想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心想人要遇到鸿运躲都躲不掉,原来还望穿秋水盼啊盼啊的,现在可好,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不是为难我吗。通向农场的路不是国道也非省道,客车走在上面跟跳舞似的,活像电影中的慢动作,非常卡通。方敬的笔也在纸上跳舞,那一手好字分明如一个个音符,在她的指挥棒下充满灵性地律动。我在心里又骂起行政办主任来,孟野那我都打听好了,明明今天车都没派,到我这就没有了。TMD不就是竞争个副主任吗,你和牛科长是冤家对头也别拿我们小兵撒气啊。早上临起床,袁唱发过短信,说路途遥远,要准备点吃的和水,省得肚子难受。我把矿泉水递给方敬,她接过抿了一口,我看到那瓶嘴上印着一圈红色唇膏。

  方敬下车就问药厂在哪,采访完就回去。我说不行,我俩月没回家了,不能过家门不入。“一个小时,我陪你回去。”“时间是短了点,不过这主意不错,我那老爸老妈见这场面得高兴死。”我伪装了一道,狐狸尾巴不小心又露了出来。方敬扫了我一眼,想说又没说。

  我说得一点没错,单独在家的老妈见是我带着一个大姑娘进门,忙得什么似的,又是倒水又是找水果。方敬说伯母您别忙了,快歇歇。我妈她没有停止的意思,见方敬的头发有些乱,竟找了梳子要下手。这时方敬的脸窘得通红:“伯母,您别误会,我是来采访的,不是……”方敬边说边跟我使眼色,我故意把脸扭向一旁,心里偷偷地乐。母亲倒水时问方敬叫什么,我说妈您看您把人家“逼”的,我掏出方敬曾给我的一张名片塞给母亲:“她叫方敬。”名片上除了各种联系方式,在正面的右下角是方敬的一张素描头像。母亲看着说:“画得像。”我和方敬走时我妈握着方敬的手送出老远,方敬也不解释了。后来和我说,专栏作家叶雨原来是个这样的家伙,你是不想让药厂好了是不?我说别啊,你总不能公报私仇吧,这属于个人恩怨。

  采访过后,方敬对陪同的厂长和厂长助理——也就是我父亲说:“你看,管理上有问题,工人上班无精打采的;生产方向上有问题,你们的产品和国内知名厂家重叠太多,当然不会有竞争力。”我心里想这小丫头果然厉害,我原来也觉得厂子不好某些方面出了问题,但没归纳出来,让她一下戳破了。厂长也不住点头,也许个中滋味只有他最清楚不过。采访过程中,有一个西装革履、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一直跟随左右,不断打量着药厂的里里外外和我们这几号人。后来我父亲找机会单独向我和方敬说,那个是春城旭日集团的邱总,来这里是寻找和农场的合作意向的。方敬顿时后悔不迭:“早知我不乱说话了。旭日相当有实力,合作对你们有好处。”父亲说:“没事,药厂并不是他的主要目标。”

  方敬仍然心存愧意。第二天我俩是搭邱总的车往回赶的。一路上,方敬坐在副驾驶的座位向邱总细数农场的种种好处。我不禁暗自钦佩她的记忆力,那些都是给她的材料上的数据,没想到派上用场。邱总说大记者你这么替他们说好话,是不是有自己的感情因素啊。说着他还从后视镜中看了我一眼:“我和你们牛科长非常熟悉,是老战友了,有什么事你打个电话。”我说好的,以后不能少麻烦你。说完慌乱地将头扭向一旁。方敬接话说哪里,我只是就事论事,邱总您风风雨雨见得多了,想必这事心里早有了自己的小九九,我只是提些建议罢了。邱总笑了:“好厉害的嘴。”

  后来他们再说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者注意力完全不在那里。看着前面晃动的马尾巴辫和刚刚稍有熟悉的那张脸的侧面,我把这几天与方敬亲密接触的点点滴滴重新想过,特别是在我母亲面前的那张绯红的脸。甚至袁唱这时也突然浮现,那是因为酒力而变红的面容。

  到达春城时,我和方敬婉拒了邱总的宴请。方敬说我有些累,得回去歇歇,新闻的事你不用担心,说归说,还得尽力写,谁让你们是老板。我说那拜托了。

  方敬

  晚上我睡不着觉,给方敬发短信试探:“你在做什么?”

  方敬:“写广告。”

  “不必太辛苦。”

  方敬:“这是我的职业,无所谓辛苦不辛苦。”

  “在我家你没生我气吧?”

  方敬:“没有的事,你不需要想那么多。当然,你也甭想那好事。”

  “没敢想。你参加工作多长时间?”

  方敬:“不长,两年而已。”

  “这么厉害啊,短短时间就把峥嵘露。”

  方敬也不写了,回头把电话打了过来:“叶雨你让不让我工作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无赖地说:“我这不是连关心带鼓励嘛。”方敬愠怒道:“你是在洗脚还是文章憋不出来了,拿我这解闷?”“哪里哪里。”我两只脚在水盆里互相搓了一下,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方敬似乎来了精神:“要不咱聊会吧?”我说“行啊”,“愿听教诲”。方敬说你别整没用的。

  方敬:“老实说,你的文章确实不错,是那种冷幽默,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一种东西,很深沉的,但我说不好。”

  叶雨:“你看得挺准但过奖了,我对这个世界越来越有种说不出的担心,但又没失去信心,只好这么表达了。”

  方敬:“什么时候开始写东西?”

  叶雨:“大学。以为这个很神圣,现在看那时是傻瓜的想法。这个社会很实际,文学找不到出路,摆弄文字的大多吃不饱。可自己又放不下。”

  方敬:“那证明你还没失去心中最宝贵的那份真情。有时我也有你这种矛盾,心里热爱着的东西放不下,即使有更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咱不说这个,你好好写吧,用点心,我相信你能弄出点名堂来。”

  叶雨:“谢谢鼓励,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东西成不了气候。”

  方敬:“事在人为。功用到了,老天会开眼。”

  叶雨:“现在可有不少美女作家啊,你试试看啊。”

  方敬:“说着说着你又跑题了。”

  我和方敬足足聊了三个多钟头。先是坐着,累了又躺下,两种姿式来回变换,手机也不断由左耳移到右耳。切断电话时,手机已变得滚烫。方敬说,我从小就养成了男孩的性格,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所以很少与人聊天,而且一聊就这么长时间,感觉挺爽的。我扑哧笑了,说这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说“爽”。方敬说你少见多怪。天就亮了,我们各自睡去,之前我们竟然发了同样一个短信:做个好梦。

  我和方敬农场之行的当天,办事处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招待所给撤了。连同接着的食堂。我回去听说是租给外面改作饭店了。当然,饭店的门是冲后开的。招待所与大院之间也隔起了一排铁栅栏,带尖头的那种,不许两边的人来回跳。牛科长转述康主任的话说,农场上上下下都很紧张,大河没水小河干,办事处也捉襟见肘。招待所很长时间没人住,租出去还能带来点效益。那我怎么办?那我呢?我心里惶惶起来,多好的家就这么没了。牛科长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办事处也想到了你的难处。本来我准备在科里给你搭张床,一想冬天就要到了,屋里也不保温;再说办事处原来就有规定办公室内禁止住人,也请你充分理解。”我又从牛科长口中得知,那帮总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服务员们也被辞退了。我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群鸟儿,曾经把巢筑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突然有一天这棵树生病了或者冬天来临,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巢难筑了,鸟儿也就飞走了。想着想着心里竟然有些伤感。牛科长说:“我母亲那栋楼有不少家要出租房子,挺便宜的,但条件差点,怕你不适应。”又一个让我伤感的是,那陪伴我多时的声声蝉鸣也将销声匿迹,我所害怕的孤独将再一次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突袭过来。

  牛科长

  牛科长说的那栋楼离办事处不远,大约2000米的光景,坐103路公汽两站地多一点。我找个住处的心情并不那么急迫,但好歹是顶头上司介绍的,怎么也要看一看。站在楼下我的心凉了半截:这是北方特有的火炕楼,也就是说,里面不统一供暖,每家一铺炕,冬天时各起各的炉灶,烧煤取暖。火炕楼可以说是北方所特有,也处在城市之中,也沾了一个“楼”字,但它是被一个被现代遗忘的角落,孤零零地存在着。据我所知,住在里面的多是下岗职工、从农村进城图一口饭吃的人。夏天要忍受潮湿,冬天要用身体抵挡寒冷——想用火炉保持屋子的温暖,需要大量的煤。牛科长的家我不止一次去过,虽不说富丽堂皇,却也算高标准,那是一个高层的17楼,往下看去,一览而众生小。我忽然想起了年龄。火炕楼也好,牛科长的母亲也好,真真的年纪大了,从风华正茂到步履蹒跚,他们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变迁岁月的更迭然后在时光中老去。站在楼下,就像面对一截历史或是一本页角泛黄的书。我想,我也将会变成书中的一个页码,留存于谁的记忆之中。

  带着一颗冰凉的心我给方敬打了电话,通报了我所处的凶恶环境。方敬挺担心的:“那怎么办?不然我托人帮你租个好点的?”我说先看看情况吧,“不行我住你那去”。方敬说,“你就油嘴滑舌吧。你有胆量就来吧,正好小花还没伴呢”。“没听说你还有姐妹啊?”方敬说那是只猫,别人寄宿我这的。

  火炕楼的走廊显得非常空旷,钉在窗子上的塑料布时间久远,已经被风撕扯成一条条,寒风一股股灌入,地面上铺满了灰尘和分辨不清的碎屑。楼梯含有的水泥成份差不多已消磨殆尽,到处是一块块的缺口,踏上去需要小心翼翼。我按牛科长的描述找到了牛大妈住的2楼,拍了半天门也没人应。这时对面的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年龄模糊的男人出来说,你别敲了,老牛太太到仓房取煤去了。我这才想起,刚才在楼下是看见一个老年人的,70多岁的样子,蹒跚着。我返到楼下,顺着那条土路寻去,果见老人俯身在一处深黑的仓房内,用手翻动着里面的煤块,腿边是一个只有乡下才常见的柳编筐。

  “是牛大妈吧?”

  老人转过身。“你是?”

  “我是农场办事处的,和牛科长一个办公室。”

  “噢,对了,他跟我说过你的事。”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在这住可以,就是条件太差了。你们年轻人娇惯着呢,吃不了这辛苦。那个房间在五楼,人搬出去快一年了,走时和我说也不要什么钱,有个人照看着就行。”

  我犯了倔劲,心想我怎么就住不惯?古人都说“饿其体肤,苦其心智“才能成大事,似我这般欲成番事业之人惶怕这个不成,况且还不要钱,省下那50块钱呼朋唤友,岂不快哉。我给方敬发了短信:就住这了,打死都不走。

  “大妈我住下了,还能和您作个伴。”我嘴比抹蜜还甜,挎起柳筐就走。大妈急喊:“你等等,我这煤还没装呢。”

  袁唱

  当天我并没搬进去的打算。因为我实地查看了一下,那屋子太过冷清。房主留下的物品极其简单,只是炕上的一床被子。掀开露出的是结着霜花的墙角,仅有的一扇窗子临街,玻璃许久不擦了,灰尘都似抹了胶水般漆在上面。 “还是到孟野那蹭一宿吧。”我打定主意刚想下楼,手机忽然响了,父亲在里面说一会过来看看我的新居。

  我对父亲的突然造访十分吃惊,他在电话里说,这次是农场特派他来拍电视广告的,是关于药厂的广告,听说是市里某位领导在省卫视找的熟人。我一听火了:“让您拍广告?他们是怎么想的,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忍心折腾?”父亲平和地说:“这也是组织上安排的工作吗。再说也没什么,药厂好了比什么都强。”我还是气得不行,嘴唇哆嗦着说:“破广告的内容是什么?不又是老套的古装的皇帝吧?”父亲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他们都说我像葛优。”药厂是生产一种生发的药——202,是此前颇有名声的101的双倍。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那谢顶多年的老父亲啖食多个疗程绝顶依然。可想而知它的疗效和市场。

  父亲径直找到了火炕楼,也看望了牛大妈,对这里的居住条件未置可否,对我说你年龄也不小了,有些事情知道该怎么做,决定了就立即办,别拖拖拉拉的。说着开始动手收拾屋子。我二话没说就跑下楼。我用了10分钟将扔在办公室的行李打包,加上洗漱工具等日常用品,还有那几百本书,一辆出租车肯定是搞不定。这时我听见院子里面有汽车的引擎声,袁唱随即推门而入,对我说:“我找来一辆车帮你搬家。”我很吃惊:“这事怎么好麻烦你?还有车……”袁唱抱起一捆书:“没事,我在这多少年了,关系肯定要多一些。”我也不好再坚持,把七七八八的东西都装了车。到了火炕楼下,袁唱并没急着让随车而来的几个年轻人搬东西,而是突然对我说:“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个条件不错的楼,租金我也可以想办法商量,不用你担心。”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谢谢你,不用了,这里也挺好的,是个锻炼人的好基地。“这里肯定非常冷,你写东西怎么办?”袁唱还心有不甘的样子。我说没事,写东西冷与不冷不是理由,也不是决定因素。袁唱没再说什么,带头从车上搬东西。一个年轻人见状赶紧跑过来:“袁姐,这活我们干吧,你不习惯。”

  总算安排停当。父亲从牛大妈那借来煤把屋子烧得暖暖的。我们坐在屋子里歇口气时发现,袁唱不见了,“她到这就没上楼。”一个年轻人说。我问父亲,父亲也说:“谁啊?除了你们几个,没见到别人。”我们正纳闷呢,只见袁唱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怀里抱着个大花盆,里面是一束用塑料布包着的( )。我赶紧给父亲介绍。袁唱说:“我想房间里肯定单调,买盆花点缀一下。别担心,( )不怕冷的。”说完她小心地拿下塑料布,将花盆轻放到窗台上,房间里顿时溢满花香。袁唱又从挎包里拿出一件素淡的窗帘,教那几个年轻人钉上了。“像个家的模样了。”袁唱拍拍手说,“我们几个该走了,你和伯父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我和父亲一再挽留他们吃晚饭,最后也没留住。屋子里完全静了下来,父亲说话的声音有些空旷:“上次你回家,你母亲说你领的是那个女记者,还说你们挺亲密的。”“没有的事,我暂时还没有那个想法。”父亲巡视着有了些生气的房间,意味深长地说:“喜欢上一个人就要好好对她,别三心二意的。”我心里暗笑这都哪跟哪啊。这天晚上方敬用短信发来了贺电,意为恭喜乔迁新居,不日定来造访,云云。还劝我说“寒窑虽破能避风雨”,我说你来咱就“夫妻恩爱苦也甜”了。方敬当即把电话打过来,我手指一按,方敬格格的笑声便传了过来。我失眠了,严重地失眠。早起上班站在楼下的街上,抬眼望去,站在火炕楼顶的烟囱伸向天空吐着烟圈,偶尔一阵微风拂过,烟雾便扭动着腰肢渐渐散去。袁唱的花透过薄薄的玻璃绽放着,在冬天的空气里鲜艳地绽放。

  药厂的广告出来了,同一天面世。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报纸那个。方敬的文笔没得说,不单是优美的句子,还有她驾驭整个事情的能力。通过整版的文字,读者根本看不出这是广告,高如一首赞美已经在国际或国内市场上取得不欲业绩的民族企业的诗篇;低若某个电台夜间栏目的主持人,用低沉婉转的声音细说家长里短,“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而父亲那个充满了搞笑的意味。那天中午我去超市,见家电商场旁围了好多人。我奋力挤了进去,正好看到父亲的嘴在一张一翕:有了生发202,我就没再想过戈玲。围观者又是一片笑声。我七撞八撞跑出超市,站在大街上分别给电视台和农场场长打了电话:“什么他妈的破广告,赶紧停播,不然晚上炸死你们全家!”

  孟野

  接到孟野的电话后,我的心情越发烦燥起来。孟野说和唐婷“干起来了”,语气很骇人。“出人命没?”我的口气很硬。孟野便不再作声,关了手机。那是个周末,下午我没再去上班,给老田和小赵打了电话约他们打麻将,可都说没时间。郁闷之下我回到火炕楼,炉子也没烧就躺下了,之前给方敬发了短信:晚上请你吃饭,你选地方。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后看到躺在身边的手机的屏幕上有短信提示,是方敬的:农家饭庄,晚6点不见不散。我一看时间,忙翻身起床,到楼下打车就走。农家饭庄的楼下停满了各色车辆,我穿过一楼走廊时,听见站于两侧的服务员逮人就问:“请问您是叶雨先生吗?”“是我是我,在这呢。”我紧走两步,“谁找我?”问过之后觉得这话好傻,肯定是方敬。“是一位姓方的小姐。”一个服务员引着我往里走。15号餐桌上,方敬正在那看着当天的春城日报。“我没晚吧?”方敬抬腕看了看手表:“我就差上电视台播寻人启事了。不过能猜到你在休息,所以没敢打扰。”这是个临街的位置,透过大玻璃窗,城市里的夜生活尽收眼底。这时我突然喜欢起步行道上的落地灯,一盏一盏的象黑夜中的太阳,一对一对恋人模样的行人不时从它的眼前穿过,不一会那光线又奔我而来,让人不可拒绝。“这个世界还是挺美的。”我对方敬说。这是个格调不错的房间,桔黄色的灯光非常柔和地铺在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方敬的脸——我偷偷观察了一下,方敬的表情也从工作中的干练果断的紧张中松驰下来,此时的她就像我们平素见到的其他女孩一样,尽情享受着生活,品味着分分秒秒包含的内容。

  “本来她就是美的。”方敬抿了一口我们本地生产的葡萄酒,脸颊变得粉红、细润。“我得谢谢你,广告真的不错。”方敬笑了:“这个地方就算谢了?”我辩解:“这可是你挑的。”方敬这次笑出了声:“你急什么,开个玩笑。其实我非常喜欢这种环境,也不用花多少钱,还能让人回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的草地上跑啊跑啊的。”方敬怔怔地望着窗外。我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大记者,有什么烦心事吗?要不要一个解梦人?”方敬刚想说什么,我的手机响了,孟野在里面带着哭腔:“姓叶的你在哪,再不说你明天看不到我了!”方敬冲我点头示意,我说你来农家饭庄吧,到15号找我,记住是卫生间旁边那屋。

  孟野斜刺里突然杀出破坏了我和方敬刚刚营造出的良好气氛,起码我这样认为。而且坐在餐桌另一头的孟野看上去相当委琐,这样的表像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他的精神状态:头发蔫蔫的像是几天没洗了,面色灰灰的似乎彻夜未眠。孟野进来就开始吸烟,我介绍过方敬之后他只是哼了一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说方敬她不是外人,你和唐婷怎么啦你就说吧,我整不明白还有方敬呢,都是女同志,有些事她懂。孟野寻思了一下,不想说又好像实在憋不住了。“唐婷她爸是个局长。”我说你捞干的说,这个我知道。孟野接着说:“她女儿娇生惯养,今早竟让我回家给局长扛煤气罐。”我和方敬相视而笑,“我说姓孟的,扛个煤气罐能累死你?”孟野把烟蒂掐掉,“老大,他们家是7楼,我当然扛不上去了。我就和言悦色和唐婷说太高了,我身体不行。可唐婷不听,死乞百赖叫我去。我就跑了出来。”我说孟野,“以前在岳父家当过劳工没?”“当过。”“那就去扛。”方敬用力踩了我脚一下,我咧了咧嘴没敢出声。“我就不去!”孟野神色有些愤怒。

  好好的一顿饭就这样被孟野拆分成两断,好坏各半。我和方敬似乎小有默契,出了饭庄直奔步行街。方敬的酒量也不怎么样,走起来步子一左一右地踉跄着。我借着酒劲说:“方敬,咱夫妻双双把家还得了。”方敬瞥了我一眼:“好啊,我正想看看你那窝什么样呢。”“欢迎光临敝舍,不胜荣幸,必定蓬壁生黑。”方敬听罢想从后面踢我一脚,没成想踢空了,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似的,我赶紧回头揽住。跟在后面的孟野冷不丁来了一句:“那我怎么办?”“你回家抱唐婷去。”“不想回,去你那。”我看得出来,孟野是在嘴硬。我们三人也没叫车,一步步挪回了火炕楼。

  方敬真是不行了,到了楼上倒头便睡。我赶紧点了炉子,屋子有点温度了。不知是喝酒还是天太冷的缘故,孟野一直没缓过来,在那抱着膀。“不行,你这快赶上冰箱了,我外边找宿去。”孟野夺门而逃。10分钟后我给他家打了电话,唐婷慵懒地说:“孟野回来了,身上盖了两床被。”我放下电话,“真没骨气。”方敬睡得很熟,屋里的温度使她的脸色越发红润,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一颤一颤地,唇上的口红犹存,淡淡的恰到好处。我突然感到心旌摇荡,想叫醒她让她回家,可看她香甜的样子又不忍心于此。我轻轻脱下方敬的鞋,又拽了被子盖在她身上。我看到她几根头发零乱地躺在脸上,我把它们一根根挪走。在低头那一瞬,我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我的心头不禁燥热起来,我在心里劝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胡乱翻出一瓶白酒一仰脖咕嘟嘟灌进一大口,并爬上炕用被子死死地裹住自己。这时酒劲也上来了,我躺在炕上也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方敬正坐在我身旁看着我。我有些心虚地冲她笑了笑。她厉声问:“昨晚你做什么了?”我说没有,什么都没做,我发誓。“发你个大头誓。”方敬一甩头发,“谅你也不敢。”我也坐起来,突然觉得头发沉,“一起出去吃早饭?”方敬说还早饭,“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了?”我拉开窗帘,似乎攒足了亮度的阳光忽拉一下刺了进来,我揉揉眼睛,是中午了。方敬把玩着那盆花:“谁送你的?肯定是个女孩,心挺细的。”我说是一个同事,方敬说不那么简单吧,叶雨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啊。我还想解释,方敬说我该走了,想要休息一下都是件难事。“哪天再请你啊。”我有点不甘心。方敬边走边说:“你找个别的方法,别总是吃”,“对了,那花不错,你要记得浇水。”我说“是”,她又说:“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要对我那么放肆。”我当时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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