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是一朵荷花”:顾城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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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北京一张区办小报(《蒲公英》第三期) 刊登了一首诗“生命幻想曲”。几万份报纸一售而空,这首诗使顾城开始为诗坛所侧目,也确定了顾城的写作方向。他自始至终是一位充满童心,追求纯美的诗人。

  顾城(1956-1993),祖籍上海,生于北京,1969年随父亲顾工下放到山东潍河岸边的荒滩上,在那里度过他的青少年岁月。1974年返京,在街道工厂做过木工。七十年代末成为八十年代初成为“朦胧诗”的代表诗人。1988年赴新西兰,讲授中国古典文学,被聘为奥克兰大学亚语系研究员。后辞职隐居激流岛。1992年获德国DAAD创作年金,在德国写作。1993年10月8日在新西兰杀死妻子后自杀身亡。著有诗集《舒婷、顾城抒情诗选》、《北岛、顾城诗选》、《顾城诗集》、《顾城新诗自选集》《顾城的诗》等。逝世后由父亲顾工编辑出版《顾城诗全编》。

  顾城最早的诗以吟詠自然为主。他好象是一个在海边拣贝壳的海子,因为大海的神奇和贝壳的美丽而惊喜不已,但又为天气的变幻无常使他不能天天拣到贝壳而感到伤心。《生命幻想曲》集中展示了他的这种心态:

  把我的幻影和梦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没有目的

  在蓝天中荡漾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位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

  我被风推着

  向东向西

  太阳消失在暮色里

  诗的色彩是魂丽神奇的,渗透着一种梦幻纯净的美。诗人的眼中闪着奇异透明的光芒,他纺织了一个精美的梦,收藏在贝壳里面,但是他不知道贝壳将带着自己的梦流向何方。不过应该看到,在这一阶段,诗人的主调仍是积极的,他虽然感慨“我到哪里去呵/宇宙是这样的无边”,并且自我安慰道:“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好象有些消极,但在全诗的末尾,他仍然坚定地表示:“我要唱/一支人类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鸣”,就这点来说,他和大部分朦胧诗人是一致的,只不过他的理想更多地染上了纯真唯美的气息。

  顾城是一个追求极至的美的诗人,他有着非常纯净的理想,即“用心中的纯银, 铸一把钥匙,去开启那天国的门,向着人类。”他还表示“我爱美……我寻找美并表现美,这就是我的目的”。由于这种写作倾向,他对于现实的关注是比较淡泊的。文革的苦难在许多同时代诗人中有鲜明的表现,但在顾城的笔下,他只是流露出淡淡的苦闷和悲伤。这是由顾城的性格决定的。因此当文革结束,其他诗人很容易就汇入新的生活中,而顾城却仍旧茫然无所从。因为他跟环境的不协调,并不是针对于某种特定的具体的社会秩序,只要有尘世气息的地方,就有可能导致顾城的挫折感。他的名诗《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曾经鼓舞了整整一代人,但他自己却始终无法捕获光明,这是他最终的悲剧所在。在《我的幻想》中,他写道:“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而在另一首《美》中,他哀叹:“我所渴求的美/是永恒与生命/谁知他们竟水火不容/永恒的美/奇光异彩/却无感无情/生命的美/千变万化/却终为灰烬。”这两首诗是顾城十三岁时的作品,我们在惊讶于顾城的才华的同时,也同时惊异于他对美和幻想的信念竟能一生不变。

  顾城又是一个充满童真的诗人,他用孩童般真挚的眼睛去观察世界,因此往往能从看似简单的事物中发掘出新的美感,象这样的句子:“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星月的来由》),,看着很幼稚,但品味起来却别有意味。顾城就象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向一个限制多多的社会不停地提出自由的要求。他有一首诗就叫《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其中写道:“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这里可以看出顾城的任性其实是想表达一种美好纯真的愿望,让社会上的丑陋事物消失在风中。但是后来顾城的这种任性愈演愈练,就有点象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弹自唱,如这首《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在这里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在那里他注视山下的晚风/他注意鲜艳的亲吻/像花朵一样摇动/像花朵一样想摆脱蜜里的昆虫”。顾城的这种灵魂上的孤独跟北岛不同,北岛是理性地思索社会的弊病并进而批判它,他的孤独带有一些精英的意识。而顾城则是本能地感觉到社会的危险而竭力去躲避它,他的诗中更多带有柔弱的被动的一面,《我把刀给你们》中他这样说:“我把刀给你们/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象刀藏好它的刺”“再刻一些花纹,再刻一些花纹/一直等/凶手/爱/把鲜艳的死亡带来”,这种意象是十分奇诡的,对生命的担心和对美的渴求掺和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诗人的崩溃。顾城人为地把自己锁在没有风景的房间里制造风景,他由对社会的怀疑乃至不信任,进而发展到对人性的不信任。任何有碍于他心目中的自然纯洁的美的因素,他都必须摒弃。他后期的诗中逐渐对表现暴力美产生了一种病态的迷恋,如《新街口》:“杀人是一朵荷花/杀了 就拿在手上/手是不能换的。”这种诗句具有一种恍惚离奇的美感,但其中所隐藏的作者混乱的思绪却令人担心。顾城越来越对自己的能力和命运产生怀疑,他的最后一首抒情诗《回家》是写给儿子的,他写道:“我离开你/是因为害怕看你/我的爱/像玻璃/是因为害怕/在台阶上你把手给我/说:胖/你要我带你回家”,诗中的感伤和绝望一目了然。他甚至为自己早早立好了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里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该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这是非常出色的诗,诗句简洁,漂亮,意象清晰透明,却又意味深长。跟前期的顾城相比,此时的顾城在诗艺上无疑已经非常成熟。但是他的心境却跟孩提时相差无几,

  作为“朦胧诗”的代表诗人之一,顾城的诗歌更加强调从心灵的直觉出发去把握事物,而不依赖于知识和理性。当然,他的诗歌也吸取了明显的现代诗技巧。如前面所举的几句悲剧感甚强的诗均是如此。顾城习惯采用跳跃的短句和迷离的色彩来表达内心的情绪。他的很多诗象征性非常浓,很难求得确解,而只需要凭直觉去把握即可。如著名的《弧线》:

  鸟儿在疾风中

  迅速转向

  少年去拣拾

  一枚硬币

  葡萄藤因幻想

  而延伸的触丝

  海浪因退缩

  而耸起的脊背

  这首诗将几个互不关联的意象拼贴在一起,给人带来强烈的暗示。再如《自然》:“我喜欢一根投出的长矛/一棵树上的十万片叶子/大地密集的军队/他们在长长的路上露出脸来 沉甸甸地晃动着鸟巢的旗帜,这就是生命失败的微妙之处”,这里采用的视角仍然是孩童似的,但其中包含着荒谬性等现代因素。再如《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我时很近。”从“你”“我”“云”中空间距离的置换,引发心理距离的联想,从而表达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顾城对颜色的敏感与生俱来,在他笔下颜色总能带来一种突兀的新鲜感。《感觉》是他在这方面的最好诠释:“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诗句纯净而富予象征意味,这是顾城诗歌在形式上的最大特征。

  由于顾城诗中孩童般的真挚情感,人们普遍将其称为“童话诗人”。但是一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石的人是脆弱而危险的。顾城有一首名诗叫《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其中有这样的诗句:“我会呼吸,像青草一样/把轻轻的梦想告诉春天/我希望会唱许多歌曲/让唯一的微笑永不消失”。从某种程度而言,顾城的愿望实现了,他的许多诗句必将在未来的日子中流芳诗史,然而我们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天才诗人的消失,生命确实脆弱如同死神唇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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